沈沐最喜欢的就是客厅的这扇落地窗，她有时会站在窗前往下俯瞰，想着从这里跳下去会是什么感觉。
她的斯年当时从三万英尺的高空坠落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
屋里的大灯没有开，只有落地窗旁的一盏落地灯在散发着昏黄的光芒，还有地毯上闪着微弱光亮的手机屏幕，音频的进度条很长，似乎是很多条语音合成的。
“有一个紧急手术，今晚可能要加班到很晚，不要等我了，记得早点休息。”
“新项目做完了吗？那今天要庆祝一下，给你带Destiny的芒果慕斯好不好？我记得你上次说很想吃的。”
“我已经到楼下了，刚刚还看到你们院的张老师了，他说沈沐同学最近表现很好，家属要给予奖励。”
“给你做了桂花酒酿小圆子，放在冰箱了，记得热一下再吃。”
“怎么办，明明才走了不到两天，我已经开始想你了，一想到还有五天才能回去，我简直要疯了。”
“……”
一个瘦弱的身影靠在玻璃上，沈沐抱着双膝，将脸埋在双臂间，看不出她的情绪，听不出她是否在哭。
今晚在余昧，沈昱没有听清的那句话是：其实死了也挺好的。
见面的地点是那位精算师选的，在市中心的一家日料店，离沈沐住的地方不远，单从这一点看来那人道是颇为体贴。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沈沐是从公司赶过去的，所以这个地点选得并不那么恰当。
沈沐是提前了十分钟到的，不得不说，这家店的环境还是很不错的，一进门就是一座架在室内小溪上的小木桥，从桥上下来便是两棵仿真樱花树和一座小型假山。
先不论食物味道如何，但是这样的环境就已经让人颇有好感了。
坐在预定位置上的是一个穿着深色休闲西服的年轻男人，不知是不是季经年刻意为之，男人眉眼间的柔和居然和季斯年有三分像。
沈沐只愣神了须臾，便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是她快要把他逼疯了，还是他打算把她逼疯，看来要找机会和他谈谈了。
席间并没有尴尬，两个人相谈甚欢，沈沐的每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做到了得体二字，只是有时思绪会不受控制地飘远。
看着眼前的男人，她会想，如果是她的斯年穿上西装，一定会比他更好看。
最后的结果毫不意外的是两人含蓄地拒绝了彼此，熟能生巧，沈沐已经能在一顿饭的时间里有技巧地让对方对她失去兴趣。
互相告别后，她刚打算开车回公司，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沈沐？”
沈沐按在遥控上的手指停了一下，心下有了计量，“之语姐。”她笑着回头。
来人正是方之语，她今天大概不上班，随意地穿了一件宽松的毛衣，手里提着一个电脑包那么大的礼盒，像是要去拜访什么人。
“这么巧，今天不上班吗？”沈沐最先打破了这份安静。
“嗯，今天上晚班，你，刚和朋友吃完饭吗？”她看了看面前的门店招牌，开口问道。
沈沐已经把车钥匙放进了口袋里，开始为自己接下来的话暗暗发笑，“嗯，来相亲，大哥介绍的。”
方之语的脸色果然变了变，似是有些无言以对，“他现在，已经这么闲了吗？”
虽说自己这样背地里告状有些不太厚道，但若能帮两个人复合，沈沐还是挺愿意做这个小人的。
而且这样一来，还能借此分散掉季经年之后一段时间放在她个人问题上的注意力，何乐而不为呢？
“可能年纪大了都比较喜欢做媒吧，”她开了一个小玩笑，也没去看方之语作何表情，接着说，“你一会儿有事吗？要不要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她们上次见面是在超市，两个人时间都很紧，只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并没多说什么。
怎么说也是快六年没见的，算是朋友吧，方之语是季斯年的同门学姐，也是季经年的女朋友，以前四个人经常一起出去玩。
只是后来方之语和季经年分手后去了非洲，几乎切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再回来时，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
方之语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两人就近去了一家路边的咖啡店，各自点了一杯咖啡后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沈沐看了一眼方之语带的礼盒，是一套茶具，“是要去看长辈吗？”
“嗯，去看看辛老师，前段时间刚回国比较忙，一直抽不出时间。”
辛老师啊，沈沐低头无声地喝着咖啡。
辛老师是季斯年大学时论文导师，后来实习也是跟着他做的，她去医院找他的时候也时常能见到，是一位很负责很慈祥的老先生，总喜欢陶侃她和斯年。
“辛老师还好吗？”犹豫了一会儿，沈沐问。
方之语闲适地靠在椅背上，眼睛看着窗外，“嗯，挺好的，今年刚退休，听说每天就在家里养养花写写论文，惬意得很。”
“那很好啊，”沈沐认真地看着对面的人，又问了一句，“那你这次回来，还走吗？”
方之语依然看着窗外没有动，看不出是在思考还是不想回答，沉默良久后才轻轻舒出一口气，回答她，“不走了。”
虽然两个人已经六年没联系了，但聊起来话题还是挺多的，单是关于方之语在非洲时的经历以及那里的医疗和教育情况就说了很久。
沈沐对这些似乎很感兴趣，一直安静地听着，偶尔会开口问她几个问题。
“斯年的事，我很遗憾。”提到这个人，方之语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她所在的地区信号十分不好，以至于她从同学那里知道这个噩耗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六个多月。
她以为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面前的女孩应该已经有了自己新的生活，但事实显然不是这样，如果已经有了新生活，季经年对她的干涉又哪里会这么深呢？
她记得很清楚，以前几乎每次见沈沐的时候她都是笑着的，那笑容足以感染身边的每一个人，聚会一旦陷入尴尬，出来活跃气氛把大家逗笑的那个人一定是她。
可她在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不是这样的，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以前的无忧无虑，以前的乐观向上，以前的撒娇卖萌，都不见了。
就连那双笑起来时带着光的眼睛好像也变得深不见底了，是因为，她的光不在了吗？
面前的人听到季斯年的名字时，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狼狈，只是垂下了眼眸看着手中的咖啡杯，轻声说了一句，“都过去了。”
她说得淡然，就好像对于她来说，那个人真的成为了过去一样。
沈沐调节情绪的速度很快，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仿佛已经忘记了方才的话题，“你回来后，有见过大哥吗？”
“嗯，在医院见过一面，他去拿阿姨的体检报告。”
体检报告，那不就是前两天，沈沐若有所思地喝了一口咖啡，看时间已经过去有一会儿了，便也没兜圈子，打了一发直球，“之语姐，大哥这几年一直是一个人。”
这几年的工作已经养成了她说话直奔主题的习惯，她没想旁敲侧击地替季经年卖委屈或是给两人制造暧昧，在她看来，把所有话放在明面上说开是最省时间的。
而时间，恰恰是她最想要却已经没有机会再拥有的。
“你还爱他吗？”这一次是更为直接的询问。
方之语知道自己不能再装死了，只能苦笑一声试着组织自己还没有头绪的话语，“是，我爱他，一直都爱他，但我们之间，不是一句‘还爱’就能回去的。”
“你们之间的问题，我了解的不多，只是出于个人立场，想和你说几句话。”咖啡店门前的风铃响了一声，有客人来了，是一位年轻的母亲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沈沐的视线不禁被那小男孩分去了一些。
“你走后，大哥过得并不好，以前工作的时候还知道节制一些，后来干脆就住到公司去了，有时候凌晨两三点给他打电话他还没有休息，那段时间他的气色很差，斯年，”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斯年说过他很多次，但也只是那几天他会注意一些，用不了几天就又变成了老样子。”
小男孩正趴在橱柜的玻璃上挑着自己喜欢的蛋糕，他似乎很高兴，屁股都是摇摇晃晃的，沈沐看着他，眼底不禁流露出笑意。
“他一定不会告诉你这些，但我认为你有权利知道，知道他很爱你，知道他还在等你。我可能会有些偏心，不过我说的都是事实，没有夸大，你们分开了这么久，但还是没有放下对方不是吗？既然放不下，为什么不再试试呢？两个人都还在，都还爱，还有机会去弥补以前的遗憾，本身就是一件很幸运的事了。”
听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方之语不自然地抿了抿嘴唇，似乎在懊恼自己导致沈沐自揭伤疤来劝她，“小沐。”
似乎猜到了她接下来想说什么，沈沐故作头痛地揉了揉额角，装作无可奈何的样子，“求你了，不要关心我的个人问题好吗？一个季经年已经让我疲于应对了。”
方之语还真被她这副样子给逗笑了，方才的阴霾都因这一个笑而随风飘散了，“谢谢你，小沐，你今天说的我会好好想一想，季经年那边，我争取让他少来烦你。”
谈话终于到了尾声，两人起身开始往外走，“对了，要不要我送你过去？”沈沐看她好像没开车，便问了一句。
“不用了，老师家离这里很近，走路十分钟就到。”
“嗯，”沈沐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就被人扑了一下，是刚才那个趴在柜台上的小男孩站起来的时候一时没站稳。
沈沐手忙脚乱地扶住他，“小朋友，你没事吧？”语气难得柔软了许多。
孩子妈妈本来在结账，回头看见这一幕似乎被吓了一跳，忙过来牵住孩子，和沈沐道谢，“谢谢你啊，”又转过去和孩子说，“你应该对阿姨说什么？”
小男孩抱着怀里的小蛋糕，看了看自己妈妈，又看了看沈沐，奶声奶气地说，“谢谢阿姨，阿姨对不起，是我撞到你了。”
一旁的方之语都忍不住被这小孩逗笑了，沈沐蹲下身来和他平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没关系，你今年几岁啦？”
“我四岁啦，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啦。”小男孩似乎特别喜欢别人问他的年龄，声音比刚才高了一些，神色显出一丝骄傲来。
“嗯，真了不起。”沈沐也被逗笑了，又摸了摸他的头发后，才起身和方之语离开了店里。
四岁啊，她坐进车里后并没有立刻启动车子，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驾驶位上愣了会儿神，如果他们能有一个孩子的话，现在也四岁了吧？
如果，如果当初他能给自己留下一个牵挂，她现在应该就不会这么孤单了吧？
沈沐难得放任自己这样胡思乱想，直到十五分钟后才无声地笑了一下，然后发动了车子，开向了时简所在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