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氏的项目刚告一段落,沈沐便接到了一个点名要许一深来做的私人设计。
对方是国内的知名收藏家尹玉舟,s市博物馆的德化窑白釉观音坐像和清代青花缠枝花纹石榴尊便是他捐出的,据说他的的个人藏品占满了家里的两座库房且件件精品。
尹老如今已过古稀,便打算在s市建一座私人博物馆,将毕生所得藏品展出供世人观赏。
私人展馆并不算什么大项目,关键的是创意,所以便找上了最近在s市建筑界声名鹊起的许一深。
沈沐对收藏、历史之类了解的不多,一上班先是将尹玉舟的生平信息和面世藏品翻了几遍,又和尹老的委托人通了电话约定好明天详谈的时间地点,最后才把手头的资料打包发给了许一深。
做完这一切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头疼,尤其是前额那里,隐隐地像是被针扎一样,昨晚睡得太少的后遗症在此时暴露无遗。
“佟童,送杯黑咖啡进来,谢谢。”
吩咐完后,甫一松开通话键的手指轻微地颤了一下,颤抖的幅度很小,若是旁人说不定都注意不到。
可沈沐却专注地盯着那只手看了很久,直到敲门声起才将手收回,然后下意识地掩在了桌底,像是藏起了什么难以见人的东西一样。
佟童进门时只觉得沈总今天脸色有些不好,忍不住皱了皱眉。
虽然她们是上下级关系,但偶像光环加身,她对着沈沐向来是崇拜大于畏惧的,于是便直接问,“沈总,你脸色不太好,是昨天没休息好吗?”
沈沐有些疲惫地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只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极浓的黑咖,苦涩经由味蕾直冲神经,强制抵消了方才的晕眩。
“对了,刚才副总那边说x市的项目临时出了点问题,他们可能今晚回不来了,之前和森宇约好的饭局要换人了。”佟童见她精神好了些,接着汇报了方才副总回过来的电话。
本就是时简这边失约,总不能再在人员方面出问题,副总去不了的话便只能总监去了。
沈沐点了点头,“那就让小路跟我去吧,你一会儿出去交代一下。”
“不用我一起去吗?”佟童多了一句嘴,往常出去应酬沈总都是带着她的,怎么,她是失宠了吗?
沈沐蓦地被堵了一下,继而笑着解释道,“森宇的负责人特别喜欢喝酒,小姑娘就不要去了,小路是男孩子,酒量很好。”
直插心脏的理由,佟童无话可说,她的酒量确实一言难尽。
陆行这段时间被许一深发配到曹霜霜那边跟着做一个私人别墅的项目去了,身为设计一组唯一一名女性,曹设计最大的优点就是图画地特别美,上完色后能直接做插画的那种。
而陆行最被许工嫌弃的一点就是图画得太丑,他也是纳了闷了,小伙子要创意有创意,数据也一直没出过什么错,就是手稿丑得让人难以直视。
事实倒也没有许一深说得那么严重,小陆同志的图只能说是没有那么好看,但也说不上丑得不忍直视。
但许一深就是看不下去自己教的人天天只知道依赖电脑绘图工具,于是便打发他去曹霜霜那看看人家是怎么画的。
除了早上收到的那个资料包外,已经一整天都没听到楼上的消息了啊,不知道她今晚会不会留下加班。
把陆行打发走后,许工往椅背上一靠,仰面盯着天花板,右手手指在桌桌面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开始思索把天花板换成透明玻璃的可行性。
晚上九点多的时候,许一深终于离开了办公室,打算上楼看看今天能不能见到人。
14楼今晚留下的人不多,他刚往沈沐办公室走了一半的路,就撞到了客户部的杨力。
杨力显然是认识他的,也听说了时简近来最火热的那个关于两人的八卦,“许工好,”他犹豫了一下,又问了句,“您上来找沈总啊?”
许一深随意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因为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投向了不远处的总监办公事室,“嗯,她在吗?”
“那什么,今晚沈总替副总去了森宇的饭局,刚那边来电话,说她和小路都喝醉了,让我去接人呢。”
听了这话,许一深微微皱眉,喝醉了?在外面?
他没再说什么,拉着人就一起去了给定的地点。
等他们按照服务员给的包厢号找到两人时,包厢里的其他人已经都走光了。
小路趴在饭桌上睡得正香,沈沐则枕着自己的一只胳膊半伏在桌面,安静地玩弄着另一只手里的高脚杯,双眼迷离,一看便是已经醉了。
许一深看她这幅样子,不禁有些心软,不由自主地便放轻了脚步声,走到她身旁拿掉了她手里的杯子,还未开口说些什么,那人察觉到他已近在咫尺后竟是直接伸手抱住了他。
杨力冲着小路唠叨了几句后,一抬头看到这幅场景直接惊掉了下巴,不是说只是许工单恋吗?
看这样子不像啊,难道客户部的信息已经过时了?
沈沐现下的确已经醉得没有意识了,森宇那边的人在他们负责人的带领下光荣地喝趴了一大片,到最后只剩下两个新人负责把一群醉鬼挨个送回家。
那时候她还强撑着最后一丝神智,拒绝了那边送他们回去的建议,给还在公司加班的杨力打了电话,然后就疲惫地趴在了桌上,成了许一深他们来时看到的样子。
眼前已经是一片模糊,她只听得到似乎有人进来了,那边叽叽喳喳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这边却安静得很。
她好像隐约看到有一个人走到了面前,手中的杯子被他拿掉了,那人的动作很轻,似乎是怕吓到她。
他身上还裹挟着从室外带来的凉气,她却不知怎的,觉得他靠近的时候带着暖意,令她莫名得安心,莫名地,想要更靠近一点。
于是她情不自禁地伸手环住了那人的腰,收紧手臂紧紧地抱着,果然很温暖。
“斯年。”
那两个字的声音很轻,离得稍远一些的杨力什么也没听到,许一深却听得分明,原本想要抱住怀中人的手就这样生生停在了半空之中,他的整个身体都僵硬着,完全不知道现在他该做些什么。
方才的满腔火热瞬间被一桶冰水浇了个彻底,她在叫的,是谁的名字?
杨力好不容易把小路架在了肩上,正疑惑地看着他们这边,似乎是想问他为什么还不走?
那双手最终还是落了下来,揽住了沈沐的双肩,将她往怀里又带了带,“你带小路先走吧,我来送沈沐回家。”许一深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涩,就像他现在的心情。
杨力没空多想,因为趴在他身上的醉鬼实在是太重了,应了一声后,他便急匆匆地架着人出去了。
包厢里只剩下了二人,沈沐依然抱着他不肯松手,如果说她方才的那句呼唤只是无意识的呢喃的话,那么现在,他可以确定,她是真的在念着一个人。
她的声音里隐约带了啜泣声,听起来颇为委屈,是他从没听过的语气。
“季斯年,你这个大骗子,说好的,说好等我毕业就结婚的,你说话不算话。”
明明嘴上说着埋怨的话语,可胳膊却一直紧紧地环着他的腰,生怕一松手怀里的人就会消失一般。
“戒指我戴上了,可是你在哪儿啊?”
许一深察觉得到她的不安和害怕,但他从始至终一直沉默着,能做的只是没有放开怀中的人,给予他所能给的安抚和依靠。
他想他大概终于明白了沈昱昨晚那句话的意思,她并非喝醉以后就不认人,而是她自始至终都只认那一个人。
季斯年,他的脑中不断重复着这个名字,不知怎的,他居然想起了沈沐当初获奖的那个设计,生于斯,是季斯年的斯吗?
沈沐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似乎是累了,又或许是酒精的效用终于挥发了,许一深试探着叫了一声,“沐沐?”
没有得到回应,他小心地拉开了她抱着他的双臂,想到外面的凉风,他又脱掉外套盖在了她身上,这才弯腰将人抱了起来,走出了包厢。
下楼的时候,怀中的人似乎是觉得有些不舒服,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在他怀里寻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像小猫一样靠着他的胸膛蹭了蹭,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句,“斯年,我好想你啊。”
某人的脚步顿了一下,心底不由地涌上一股苦涩,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没有强迫,却是因为她将他认做了另一个人。
就好像是,这片刻的温存是他偷来的一样。
许一深记得第一次送沈沐回去的那个地址,上车后便朝着那个方向去了,途中沈沐再也没有醒过来,一直安静地在车中昏睡着。
到了家门口后,许一深从沈沐的包里摸到了钥匙,屋子很大,却也很空,几乎是一览无遗,最显眼的就是客厅里那扇巨大的落地窗。
家里只有一间卧室,他毫不费力地把人安置在了床上,这才终于得空歇一歇,卧室里的大灯没有开,只有床边的一盏壁灯散发着柔和的暖光。
许一深坐在床边,乱了一整晚的心终于在此刻归于平静,他沉默着,目不转睛地看着安睡的那个人,他几乎没有见过她如此恬静的模样。
平日里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双眼合上以后,眉眼间是难得的温柔,那张说出刺人的、挑衅的话语的嘴巴,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嫣红,像是任人采撷的娇蕊,看得他有些口干舌燥。
他从未否认过,沈沐对于他的吸引力是致命的,就像鲜血之于吸血鬼、甘霖之于久旱之人、猎物之于捕猎者。
他的视线中只能看得到她,不知不觉间靠得越来越近……
直到嘴唇轻碰到了两片柔软,他才豁然清醒,迅速起身离开了这间屋子,那晚梦中的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再待下去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今晚会做出什么来。
将卧室门关好后,许一深靠在门板上深深呼出一口气,这才将刚刚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驱逐出去,为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他将视线投向了公寓的其他地方。
贴合现代年轻人审美的灰白色调简约装修,一看便是寻常高档公寓的交房式精装修,主人并未做什么改动,就连家具都只选了必备且简单的。
整个公寓给他的感觉就是冷清,没有生活气息的冷清。
他以为会看到什么别的痕迹,比如她口中那个季斯年存在过的痕迹,可是没有,整座房子中连那人的照片都没有一张。
如果说视线所及之处有什么不太一样的地方,那就是落地窗前的那一小块区域了。
窗边铺着一块柔软的白色长毛绒地毯,周围散落着几本建筑杂志,角落里还放着一个高脚杯。
地毯是精心打理过的,看得出来有人常待在这里。
许一深走到窗边,侧身靠着玻璃坐到了地毯上,从这里往外看去,繁华的中心街景尽数落入眼中,她坐在这里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呢?
或者说,在想着谁,季斯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