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206四个晒了整天的女生抢浴室,田落主动退出战场,拎着袋子去了公共浴室。洗完出来时已经七点多,军训时燥热粘腻一洗而空,套一件宽松的白裙子,趿着拖鞋往寝室楼走,湿漉漉的长发在背后洇出一片水迹。
走了没几步,看到前边走着的男生也穿着人字拖,手里只拎一瓶洗发水,黑T短裤外露出的手臂和腿上布满水珠,看来是洗了澡后擦都没擦直接套了衣服。
男生就是省事儿。
再一看那修长背影,眼熟,这不是大侠吗。
贺良哲一早就知道有人走在他身后,拖鞋和地面相碰发出的声音轻而浅,应该是个女生,也没在意。
直到拐了一个路口,脚步声还在,他有点在意了。作为前任校草,被跟踪尾随也不是头一次。虽然追求者人数较上个学年跳水式下滑,但随着新生入学,难免暂时多一批看走眼的。
他微微拧着眉,快到寝室楼门口时,终于忍不住在一道路灯下站住脚,回过头。
跟在背后没几步远的女生吓了一跳,还像只戒备的兔子似的往后蹦了一下。
贺良哲:“?”是你跟踪我,你害什么怕?
旋即他就认出了女生,不由脱口而出:“创可贴?”
他不由笑了一下。当然他这个人笑不出好笑,除了冷笑就是讥笑,现在这个笑容介于两者之间。就说这女生怎么总出现在他视线内,全是套路。
贺良哲俯视着低两头的她,视线的角度决定他的眼神像是在蔑视:“我说,你要跟着我进男寝楼吗?”
田落一双眼睛在路灯下像落进两枚火星似的,紧紧盯着他,没有说话。
贺良哲心想:这个路子,有点特别啊。他有点不自在,还是准备把往常拒绝示爱的委婉说辞搬出来,比如说“抱歉你长得不行”之类一招毙命永绝后患的绝招。
毕竟他烦心事够多,暂不想添一份谈恋爱的麻烦。
却不料,还没等他开口,对面的田落突然扬起手,狠狠抽了她自己一个嘴巴子。
贺良哲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自己脸颊火辣辣一阵痛,“咝”地一声捂住脸。
两个人面面相觑。
明明是晴朗的夜晚,却似有惊雷在两人中间轰隆滚过。
贺良哲目瞪口呆语无伦次:“你为什么打我……不是,你为什么打你自己……不是……你他妈……搞什么鬼……”
田落双手握起,一步步逼近,贺良哲心头冒出久违的惊慌,步步后退,后背抵在了冰凉的路灯柱上。
田落在极近的地方仰脸看着他,冒出一句:“是你吗?”
夜色把一切模糊为稠黑的背景,他们仿佛穿越无边的世界,在路灯投下小小的一角光明里终于相遇。
一刻钟后,两个穿着拖鞋的人坐进生活区的一间奶茶吧里。贺良哲一直在发愣,直到草莓味在口腔里忽然弥漫。
他回过神来,定睛看向对面女孩,她也在看着他,嘴里叼着奶茶吸管。
在这见证奇迹的时刻,她还顾得上喝。
他按了按眉心,终于冒出被灯柱咚后第一句话:“你不能不喝草莓味的?”
田落:“我最喜欢草莓味了。”
“……”贺良哲深知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啊,从小就有幻觉。医生说我是癔症,学名叫什么……分离转换性障碍,你呢?”
贺良哲不可思议地捋一把还湿润的头发:“一样。”他身体前倾,手肘撑在桌面,近距离盯着她,“我的幻觉都是来自你吗?”
“我的幻觉也来自你。入学那天,你胳膊上不是擦伤吗?我觉得疼了。”
贺良哲忽然记起什么:“跑酷面试那天,你是不是吃辣了?”
她严肃点头:“麻辣兔肉。”
“那时候你就发现了?”
“我一边吃,一边观察,就是那时候确认的。”
“你真是……”他懊恼地捂了一下脸,疼得“咝”一声。瞅她一眼,起身去买了根老冰棍回来。
她还以为他自己要吃,他却直接把冰棍怼到了她红肿的脸颊上:“你冰敷一下,我脸也疼。我说你怎么下手这么重?”
田落:“……我这不是千里逢病根,太激动了嘛。”
“……病根你大爷啊。”
两人隔桌对坐,以进一步验证这件超自然的事。应田落要求,贺良哲掐了一下他自己的耳朵。
田落没感觉。她说:“轻了,重点。”
“已经很重了。”
“啧。我来。”田落欠过身去,伸手在他耳垂上狠狠掐了一把。
贺良哲怒吼:“你能不能轻点!”
田落已经跌回去捂着自己耳朵痛得呲牙咧嘴:“验证了……好像强烈的感觉才能传递……”
两人擦去疼出的泪花,回忆从前“癔症”的症状。
贺良哲:“上个月你是不是吃过臭豆腐?”
田落:“没错。”
贺良哲:“臭死了!那么臭的玩艺你吃它干嘛?戒了,以后不要吃了!”
田落眉一挑,毫不示弱:“你是不是老摔跤?”
贺良哲:“我玩跑酷难免磕磕碰碰的。”
田落:“是不是右手骨折过?”
“只是骨裂。”
“害我用左手写了一个月的字!你能不能戒掉这种危险运动?”
贺良哲脸色冷下来:“不可能!”
“我也不可能戒臭豆腐!”
“……”
两人气鼓鼓地各自生了一会闷气。
贺良哲突然想起什么:“两三年前吧……你是不是差点淹死?”
田落:“那是我第一次学游泳!对了,我有时候会胃痛,查着又没问题,是不是你有毛病?”
贺良哲:“问题也不是很大。”
田落怒道:“害我去做了胃镜,简直生不如死!”
贺良哲更怒:“原来那次是做胃镜!我差点死了知道吗!小毛小病的你做什么胃镜啊!”
田落:“还不是你害的!”
贺良哲咬着牙,做了个息事宁人的手势:“那,我隔一阵就肚子痛是你的问题吧?你有什么隐疾?”
田落想了一阵,抬起头:“隐疾个鬼啊,怕不是大姨妈?”
贺良哲崩溃了,他万万没想到,做为一个直男中的直男,竟已被姨妈痛折磨数年,跟谁说理去。他脸埋在手臂趴在桌上,简直要哭了。
他悲叹道:“怎么会有这种事?你简直像我身体的一部分。”
田落:“你咋不说我是你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呢。”
贺良哲:“……”
他忽然记起什么,抬起头:“你是不是有一阵老唱那首歌?”
“哪首?”
“《小丑》。有一阵,它在我耳边一直唱一直唱。”
“哦,那歌叫《他什么也不怕》。”
“可我老觉得它应该叫《小丑》。”
“你说得没错,是后来改的。”
“你怎么知道?”
田落:“因为这歌是我写的。”又补了一句,“你不准说出去啊。”
贺良哲漫不经心地点头。此时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只略略觉得,这个与他存在奇怪感官关联的女孩有点才华。
备受“癔症”折磨的两个人,把能从小到大产生过的幻觉幻听相互印证,表明他们一直以来能感应到对方的各种感觉。
田落目光空洞地仰头看灯,冒出一句:“《超感猎杀》看过吗?”
“看过一点。”
“我们可能是那种「通感者」。”
但是为什么偏偏是她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