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黎皱紧了眉头，脸色阴沉，借着水镜死死地打量着梦境中昼年的表情，突然发出一声轻笑：“但是，你不敢出来。”
昼年眼神微动。
河黎内心更加笃定：“昼年，你就算是清醒着的又怎么样？梦境一旦醒了，这里的所有东西都会消失。”
注意到昼年骤然收紧的拳头，河黎暗自弯了弯嘴角，露出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你舍不得。”
他观察了很久，一开始还以为昼年不过是老好人的性格作祟才会对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姜萌感兴趣，但是通过爱丽的死，他大概可以确定——昼年的确是栽了。
有了这个收获，也不枉他费尽心力将爱丽送进梦境当中。本来是想要借着爱丽之前和昼年想出国的那一段经历，让已经被催眠失去了原本记忆的昼年卸下防线。
如果不是这次爱丽对姜萌产生了危机感，让他出手帮忙暗自出手找到了狐狸来织这个梦中梦，河黎都不能想象，原来昼年心里还没有失去爱一个人的能力。
只要有这份感情，他就能抓住昼年的把柄。
河黎轻笑一声，俨然已经是胜利者的姿态了，毫不避讳：“昼年，这一次是你自己亲手把弱点送到我面前来的。你手里现在拿的是抑制符，当初这个东西，是你辛苦找到送给爱丽的。我记得很清楚，当初如果不是这个东西，爱丽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进入光明殿。”
“那又怎么样？”昼年回以一个轻蔑的笑，“河黎，你没有本事杀死我，就只能弄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来困住我。我怎么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姜萌，不是你们安排的呢？”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河黎定定地隔着水镜看向昼年，他心里其实也紧张，不知道昼年究竟会怎么选择。如果这个姜萌真的能够阻止昼年从梦境中清醒，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他知道自己和昼年能力的差距，如果对方清醒过来，不管不顾地要破开这个梦境出来，那么他之前做的那些计划和筹谋全都会付之东流。当年他本以为从魔渊里爬出来的昼年根本不足为惧，结果对方只用了一个晚上，血洗光明殿，那些死去的人全部都是曾经瞧不起昼年，打压昼年的人。
他们以为昼年跌下过魔渊之后，已经从天之骄子落到了废物的地步。向来雪中送炭比锦上添花要更难。所以才会在昼年爆发之后，连逃跑的时间都没有，带着错愕惊恐的表情就被湮成了灰烬。
一夜之间，近乎屠尽了光明殿里的所有人。
河黎每当想到那个血气冲天的晚上，依旧会掌心冒汗。那是一种冷淡的，蔑视的态度。昼年当时满身鲜血的站在光明殿的前面，看着那原本光洁的大殿地板上新旧干涸凝结着鲜血，眼神是空洞的。
他谁的生命都不在乎，包括自己的。
所有人都在庆幸河黎能够将昼年困在梦境里，只有河黎自己知道，与其说是他困住了昼年，不如说是昼年自己困住了自己。
他从魔渊爬出来之后，已经对人性失望至极了。他推翻了原本的那一套道义礼法，不在乎那些人的生命，也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了。
河黎至今忘不了当时昼年的那个眼神。漆黑的、空洞的。就像是一潭死水，谁都不能惊起他丝毫的波澜，死亡、杀人对他而言已经和吃饭睡觉一样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彻底的否认了曾经一直遵循的道义礼法。当一个人人口中的君子、老好人、温文儒雅的大师兄变的冷漠，手里沾满了鲜血，他自己的世界其实早就已经崩溃了。
河黎承认，他有些同情昼年，但同时，比同情更深的感情，是害怕。
没有人会不害怕一个强者，尤其是当这个强者还是一个疯子的时候。
河黎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当时只顾着修炼，并没有过多地参与进欺辱昼年的行动当中来。否则，当初光明殿上流淌的血河之中，一定也有他的。
果然，河黎并没有等到多久，听见昼年轻轻地笑出了声，似乎是解脱，又有几分饶有趣味：“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是你们催眠不了我。你们太弱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完全是平淡的语气，陈述一个事实罢了。
河黎苦笑：“是，之前是我们不自量力了。本来以为把爱丽派过来你会……”
“我当初就没有喜欢过她。那个女人的目的性太明显。她慕强，进了光明殿之后看见我被被四处排挤的下场，很早就和我拉开了距离。说起来，她也是个聪明人。”昼年摸了摸袖间的那个抑制符，“再后来，她接近我的目的太明显了。”
“我比较奇怪的是，你既然早就知道了真相，为什么没有直接动手？以你的性格，不是那种会怕被发现自己已经知道一切了的性格。”
昼年敛下眉眼，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他虽然厌恶爱丽的接近，但是他很喜欢姜萌的反应。换句话来说，他很享受这种感觉。姜萌总是会不动声色地把他挡在身后，对爱丽的态度也很警惕。在他看来，就就是姜萌对他的占有欲。
虽然比不上他对姜萌的占有欲那么强，但就像是饮鸩止渴一般，从细枝末节中他都能感觉到姜萌对他的保护。
他在奇异的满足中还有一份埋怨。
他在想，他当初从魔渊爬出来的时候，姜萌在什么地方？为什么没有出现？为什么没有像现在这样对他。
但很快，他又释然了。
不管曾经姜萌为什么没有出现，现在对方就在他的手边，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不管姜萌到底为什么会出现，他不在意，也不关心。他唯一在意的就是要牢牢地守住那个人。
河黎没有得到答案，也没有别的想法。他巴不得昼年永远安于停留在这个梦境中，他外面世界的布置还没有准备好如何对付昼年。
昼年轻挥手，将水镜的画面打碎。
他知道河黎在筹谋着能够打败他统领光明殿，也知道河黎的顾忌——毕竟他是真的打不过自己。
但是昼年自己对此根本不在意。他甚至都已经忘记自己当初呆在光明殿的时候究竟在是怎样的想法。那些舍己为人的想法，那些以光明殿为荣的想法，现在回忆起来，他连嗤笑的心情都没有。
只觉得自己太过愚蠢。
因为愚蠢，才会轻而易举地听信光明殿那些道貌岸然的长老的谗言。
他当初近乎屠尽光明殿的时候，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会再有什么在意的人或者事了。因为他连自己的命都已经不在乎了。坚守了这么多年的信仰崩塌之后，他甚至衍生出了毁天灭地的想法。至于统领这个世界，他根本没有这个心思。
如果河黎想做，就让给他好了。
昼年一开始进入这个梦境，只是想要玩一玩而已。
漫长的人生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无聊了。
没有想到的是，他遇到了姜萌。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他第一次有了可惜的事情——在他的记忆里，姜萌是真的，从来没有存在过的。
他第一次有了想拥有什么的感觉，也随及而来，感受到了患得患失的感觉，有了抓不住的感觉。
他不介意永远和姜萌呆在这个幻境里。真实的世界究竟如何，河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反正外面没有他在意的东西。
将手里的那个抑制符收好，他站在原地感受了一下。这是河黎根据他的梦境编制的梦。他可以主宰，但是毕竟不是梦境的主人，因此不能过多的干涉，不然梦境容易破碎。
所以，他从爱丽手里拿抑制符的原因也很简单。如果姜萌一心要去光明殿的话，那么他就按照河黎他们一开始安排好的那样，走上那段自己曾经走过的路，从魔渊回到光明殿。
另一边，从外头进来的人看见河黎正对着那面水镜发呆，脸色一变：“是那个魔头闹了什么事情？”
他们称呼的魔头，就是昼年。
河黎表情有些复杂，将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我们要尽快安排好了，他随时有可能会出来。”
对方脸色更加沉重：“那个姜萌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也不清楚，当时昼年从魔渊回来的那些事情都是爱丽后面跟我讲的，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没有一点儿头绪。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这个姜萌对昼年很有影响力。”
“那我们要不要，找个机会联系那个姜萌？让她……”
河黎迟疑片刻，摇了摇头：“昼年的实力深不可测，他现在主动选择不作为，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我们如果再去打姜萌的主意，被他逼急了对我们更没有利。先这样吧，他现在单方面的切断了镜像，织梦的内容大致上都已经设定好了，他们十有八九还是会去光明殿重新度过那段日子的。如果到时候昼年的情绪状态没有改变，我们再按照原本的计划来干预。”
对方点了点头，盯着已经没有成像的水镜又暗暗骂了一句：“那个疯子。”
“他的心魔太强大了，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只希望一切能够按我们的计划走吧。”河黎表情有些复杂，“再去查一查当年昼年从魔渊回来的时候，身边有没有出现过一个叫姜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