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门口站的时间太久了,总算是引起了昼年的注意。
对方银白的长发披散着,抬眼看向他的时候,眉宇间写满了冷意:“你来干什么?”
语气虽然冷淡,但河黎听不出半点儿暴戾的情绪。他有点儿呆,似乎又回到了当年昼年还是光明殿大师兄的时候,本能的让人觉得恭敬而又高不可攀。停顿了片刻,他愣愣地问出口:“你在做什么?”
“等人。”昼年低垂下眉眼,看了一眼还没有长出东西的空地,眼神飘远了一些。很快又不耐烦地问了一句,“所以,你过来干什么?”
“我……”河黎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他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这么平静地和昼年坐在一起聊天。尤其是,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当时设计梦境的时候,河黎就是奔着要永远把昼年困在里面,或是让他耗尽灵气死在里头这两个结局去的。
姜萌在无形中,帮他完成了这个任务。
“你,不想报仇吗?”这个问题问出来之后,连河黎自己都懵了。他没有想勾起昼年的仇恨,但是这个问题的确压在他的心头。虽然阴错阳差的赢了这场豪赌,但的确是他耍了手段……
“报仇?你?”昼年扫了他一眼,表情带着很自然的轻蔑,“你不是我的对手。”
河黎涨红了一张脸。昼年说的没错,他确实不是昼年的对手,所以这次过来,他也并不是一个人单枪匹马来打探情况的。院落外头就藏着他那一群手下,随时准备冲上来把昼年团团围住。
“跟着你那群走狗一起离开吧。”昼年并没有要继续交谈下去的兴趣,“我之前都已经讲得很清楚了。是否要沉溺于梦境,是我们两个之间打的赌,我愿赌服输。至于你担心的那些事情,都不会发生。我对光明殿没有兴趣,对这个世界也没有兴趣。我很忙,只要你不打扰我就行。”
昼年说完,扛着锄头起身要走。
河黎表情一怔:“如果你还有爱人的能力,当初为什么要屠尽光明殿?那些长老们从小培养你,难道你就半点儿怜悯心都没有吗?明明姜萌那样一个来历不明的魔种都能……”
他的话没有说完,被昼年一击擦过脸颊,想说的话就卡住了。
昼年握了握拳,又想起姜萌给他的那些信。其中一封里说的很清楚,希望他干干净净的等她回来。
手上如果沾了血,可能会惹姜萌生气。
姜萌要是生气了,可能就不会回来了。
想到这,昼年收回了指尖的尖锐光束,眼神悲悯地看了他一眼:“屠尽光明殿,是因为他们该死。魔渊应该已经被你们重新封印起来了。你自己不妨去魔渊里问一问,一些魔种或许会告诉你,当年光明殿的那些人都做了什么事情。”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昼年冷着脸,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我没有什么话想和你说的,只是以后不要像老鼠一样躲在暗处偷偷摸摸的,我说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这个世界毁灭与否,都和我没有关系,你想要做什么也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河黎还想要问清楚对方那句话的意思,一阵狂风将他向外推去。他后退了两步才站稳身子,昼年已经扛着锄头走了。
确定人都走了,昼年低头看着土地,表情很乖,一个人小声念叨着:“我听你的话,现在只想着认认真真的给你种玫瑰。但是它们一直都没有发芽,是不是我哪一步做错了?你要是在的话,还可以教教我……”
日子就这么过去。
昼年种下的玫瑰抽芽的那一天,河黎从魔渊回来了。
他整个人失魂落魄,再也没有当初义正言辞的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情。他在那个深夜找到了昼年:“我没有想到,他们会做这样的事情。”
昼年本来不想搭理他,看着那月光下摇曳的幼苗,心又软了一下,冷着脸开口:“他们都得到应得的报应了。”
当初因为怀疑那个抑制符的事情,再加上实力一落千丈,没有人关心他的行踪。昼年在无意之间发现,那个抑制符,就是从光明殿流出来的。
那些自诩正道的长老们不知道从哪儿得来了魔种的骸骨,利用那个东西做出可以抑制魔气的东西,然后用这个将魔渊里的魔种带出来。
只不过,带出来之后,他们另有打算。一部分是卖给了各个城里的城主或世家,一部分则是关在光明殿的长老峰上。那里专门有一个名为‘闭关室’的地方,用来关押那些魔种。
那些魔种从魔渊出来,满怀期待的以为自己会融进人类世界,以为自己是被承认了身份。不成想永生被囚禁,或是供那些权贵亵玩,或是被那些长老们当做发泄的玩物和试药的牲畜……
信仰的崩溃,有的时候只在一瞬间。
昼年当初在目睹了那些满身伤痕的魔种之后,惊觉那些长老的嘴脸比魔种还要可怕。被发现之后,他被无情地扔在了充满魔障的后山禁地。
杀出来的时候,他是真的想毁掉这个世界。
而现在他对这个世界有了新的期待。
像姜萌在留下的信里给他描述的那样,他们会在一片玫瑰花田相见,然后再也不分开。
他眼神温柔地落在那些小苗上,顺手递给了河黎一壶酒:“光明殿的未来会如何,取决于你。没事别往我这跑了,我很忙。”
河黎举杯灌下半壶,很认真地看向他:“师兄,我会还你清白的。”
他喊的是“师兄”
昼年轻笑一声:“我没有兴趣。”
“你真的不打算回光明殿?人脉众多,或许可以帮你想办法找到姜萌。”那么久了,‘姜萌’这个名字始终是根刺。他四处调查,都没有听到过哪里有魔种或是人类听说过这个名字。少女完全就是凭空出现在了狐狸的梦境世界里,然后又轻飘飘的消失不见。
“不用。”昼年眉眼温柔,“她会回来的。她答应过了的。”
昼年很早的时候听过光明殿的长老们说过一个词——“神迹”。他相信,姜萌的出现就是一个神迹。是天道派下来救他的一个神迹。姜萌说了会回来,那就一定会回来。
他只要,种好玫瑰花,静静地等待就好了。
等待的日子或许会很长,可是因为还有念想,再长的时间都变得可以忍耐。
见昼年这个模样,河黎愣了片刻,也不好再说些什么,闷声喝完了那壶酒:“不管怎么样,我一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姜萌醒过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周围一片漆黑。她下意识呼喊:“系统?这是哪儿?”
怎么黑成这样?
“你总算是醒了!你要是再没有反应,我都要直接申请这个世界任务失败,把你强行召回来。”系统语气庆幸,一副谢天谢地的傻样子,“实在是太仓促了,我只能找到这个办法,重新捏了个身子给你。没有想到,你的意识始终没有清醒过来……”
听出了系统话里的犹豫,姜萌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所以……现在过了多久?”
“……得有,小半年了……”
姜萌一怔,不顾身上的疼痛,挣扎着就要站起来。小半年?别说开花了,玫瑰都凋谢了!
在系统的帮助下,姜萌一路跌跌撞撞奔向昼年所在的山头。
系统一路都在碎碎念:“没有想到你消失了半年,大佬居然没有疯掉。还间接帮着男主角处理了隐藏剧情。”
“什么?”
“就是光明殿那些长老的真面目啊。河黎帮昼年澄清了真相。你男人现在可出息了,又有实力又有口碑。还给你种了满山的玫瑰……”
姜萌已经听不见系统叽叽喳喳的声音了。她的脚步停在了那儿,定定地看着满山摇曳的玫瑰花。
她当初只给了昼年一袋子,能有这么多朵花,少年究竟吃了多少苦不言而喻。
她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说玫瑰,为什么不说最好更好养活的仙人掌。当时她只是想让昼年有事可做,这样才能熬得过等待时候的寂寞。
但,自己最后还是失约了,晚了这么久才来。
她一步步沿着小路走,渐渐被玫瑰花淹没。在花海里看见半眯着眼睛坐在花田前休息的昼年。
少年的墨发已经全白了,眼神没有了最初的冷淡,像是被染上了烟火,多了几分缱绻。
长长的羽睫微动,渐渐睁开,露出那双红色的瞳孔。
四目相对之间,连风都停驻脚步。
姜萌张开双臂,站在玫瑰花海里,看着朝她走来的昼年:“我回来了。”
少年将她嵌在怀里,心跳声清晰可闻。声音闷闷的:“我,种了很多玫瑰。”
“我知道,对不起,是我来晚了。”姜萌踮起脚,吻上了他的唇,“这次我保证,不会先离开了。”
……
千年之后,依旧还有一个传说。当初光明殿的昼年和一个魔种相恋,两人足迹遍踏名川大江,惹得无数人艳羡不已。
啪,醒木一拍,说书人收起折扇:“这故事咱们就说到这儿!”
穿着黄裙子的小姑娘扔下吃了半截的花生:“这就没了?后来呢?”
说书人笑了笑:“后来?后来两人就失去了消息。据说昼年成功飞升了,姜萌也陪着一起去了。”
人群中有人插嘴:“胡说,若是飞升,光明殿怎么会没有记载。十有八九是昼年去世了,姜萌作为魔种,寿命比人类的长上许多,不过现在兴许也已经死了。”
“又或许是,昼年死后,姜萌也随他而去了。”黄裙子的小姑娘嚼着花生米,摇头晃脑地给出另一个结论……
无论是什么,茶馆里吵吵闹闹,总会有新的故事。
而昼年和姜萌的故事,似乎结束了,又似乎,还没有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