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姜折念一如既往般，左手执灯和锣锤，右手执铜锣，走在空无一人的十里长街，恰时一阵凉风起，带着些寒意，吹过他鬓边一缕青丝，拂过他苍白的脸。
他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嘴上报着时辰，活似被牵线的木偶人。
直到扶风城外，传来一声摇铃，紧接着是一个沙哑的男声：“阴人赶路，阳人回避。”
话音刚落，姜折念愣了一下，瞬间瞪大双眼，停下脚步，脸上难得有了生人表情，也有了几分生人气息。
“来了吗？”
他微微皱起眉，脸色渐变焦急地往城外望去，在朦胧雾色中，他依稀看见一个粗壮的男子正摇着铃，洒着道符，领着一行孤魂往这边走来。
此时，姜折念的嘴角才微微扬起一抹笑意，尽显欢喜之意：“青叔！”他激动地喊了一声，加快脚步，向那赶尸人跑了过去。
青叔不紧不慢地放下铃，淡淡地瞟了他一眼，语气冰冷道：“今日的孤魂，有一半都是女子……”青叔说着，向他伸出手来，“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闻言，姜折念心中的欢喜更是溢出心口，忍不住笑了一下，往青叔身后瞄了一眼，虽然那些孤魂都低着头，但能看得出来，许多都是女子。
他迫不及待地将手中的东西都放在地上，然后从怀袖里掏出两锭金子，丢到青叔手上，便立刻从他身边走过，看向那些个女鬼。
可是他仔细看过几个面孔，却渐渐收回嘴角的笑容：“怎么都不是她……”他不悦地皱起眉头，心头那仅剩的一点欢喜，也一如既往般，被恐惧慢慢吞噬了。
到最后，什么也不剩，唯有失望地停在最后一个女子面前，害怕地低下头。
“这是最后一个了，若再不是她，那你就继续等到明天晚上吧。”青叔的语气冷若冰霜，说着就要伸手去揭那女子额头上的道符。
“等一下。”姜折念猛地抓住青叔的手腕，缓缓抬起头，紧皱着眉看着他，表情像在哀求一般，“我自己来，可以吗？”
青叔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又看了眼那女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当心别把道符撕下来了。”他只嘱咐了一句，便低下头，缓缓放下了手。
“好。”姜折念回过头去，目光不移，死死地盯着那道符，神情紧张起来，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却还是慢慢伸出了颤抖的手。
这过程是煎熬的，因为上辈子她的面容，总是会在此刻，出现在他脑海中，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还有当日她戴凤冠，着嫁衣，从城楼之上毅然跳下的场景……
“颜儿……”每每想到此处，他便感觉一股热流涌上，眼眶不觉泛了红，渐渐湿润，连喉咙都干涩了几分。
“快着点吧，你这每天晚上都伤感一次，你不烦我都烦了。”
姜折念的手就要碰到道符时，青叔却忽然推了他一把，他一下失去平衡，脚下连连打了几个踉跄，往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了。
再抬头看青叔，他的脸上好像写着烦躁不已：“耽误了阴时，当心我以后都不给你送魂了。”
青叔瞪了他一眼，又突然伸手将那女子额头上的道符一把扯下，一张惨白又陌生的脸霎时映入眼帘，脸上那一双血红的眸子突然瞪大，直勾勾地盯着他。
失望之后，姜折念的心里更多的是慌乱，因为那女子已张牙舞爪地朝他扑过来了。
“青叔，你疯了！”
姜折念一惊，下意识地别过脸，瞬间蹲下身来，两手捂住耳朵，把脑袋埋进膝盖里，好像这样做，他就能安然无恙了。
“别人当妖，你也当妖，怎么你这只妖就这么怂呢？”耳边传来青叔一声无情的嘲笑，“连我一个凡人都不如。”
姜折念咽了口唾沫，缓缓放下手来，试探性地抬起头来，瞄了一眼那女子，见青叔已经将道符贴回了她的额头，她一动也不动的，他才松了口气，慢慢站起身来。
“青叔，你知道的，我并非生来就是妖。”他说着，俯身去捡地上的灯和锣，“我也是凡人，只是后来不得已才……”
话语至此，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猛然间拨动了他的心弦，定住了他停在半空的手，也哽住了他的喉咙，让他说不出话来，
那画面里，有狐妖长思，当着他的面，亲手挖出他的心脏，一口吞食下去，然后也把他变成了遭世人唾弃的狐妖……
“怎么不继续说了？”青叔一句话，猛地将他从沉浸的思绪中扯了回来。
“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他叹了口气，匆匆移开了目光，避开了话语，捡起了灯和锣，“我如今只是扶风城里一个可有可无的守夜人，我的过往，大概也没什么人会在意。”
话音刚落，他不由自主地拿起锤，轻敲了一下锣，听着那清脆的一声缓缓入耳，余音绵长，绕着耳畔，打破了这夜的寂静，也吵醒了他那段沉寂了好久的过往。
如此不堪。
他不由得勾起嘴角，自嘲一笑。
“对了，冒昧问一句，你等了她多少年了？”青叔忽然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她……”他忽然顿住了，瞥了青叔一眼，目光不由自主地躲闪了一下，“她走得太久了，久到忘记了时间，也忘了……我到底等了多少年。”
话落，青叔却没再答话了，沉默了一会，他轻轻叹了口气：“罢了，我明天晚上再来吧，总有一天，你会寻到她的。”青叔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抬起头，含泪看着青叔，挤出一脸的笑容来：“我没事的，你快去送魂吧，别耽误了阴时。”
青叔点点头，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转身又摇起铃铛，洒下道符，领着一行孤魂入了扶风城：“阴人赶路，阳人回避。”
姜折念听惯了，也没在意，便继续去敲锣报时了。
“等一下，你掉东西了。”青叔忽然喊住了他。
闻言，他心下一惊，下意识伸手往怀袖中探去，却抓了个空。
是折扇不见了。
“青叔，我的折扇……”他的神情瞬间紧张起来，慌忙转过身去，却看见青叔手里拿着他的折扇，迎面向他走来。
他才松了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匆忙迎上前去，伸出两手，过折扇，轻抚了一遍扇骨，小心翼翼地将它打开来，“相思”二字霎时映入眼帘。
“这几百年前的东西，你还保存得这么好。”青叔看着他手中的折扇，摇了摇头，不禁叹息了一声，“还真是痴情郎啊。”
姜折念不禁自嘲一笑：“雕牙为骨，裁绫作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