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立忠的带领下,沈放看了所属的情报科,侦讯科,档案科,外勤科,行动队等各部门。场面走过后,罗立忠又带他进了军统一处的会议室。
他立在门口朝里一瞧,一处各个科室的主管军官早已经在里面坐定。两个人刚进门,一众军官忙起身来。
罗立忠向众人介绍道:“这位就是咱们军情一处特别情报专员沈放。”
说完他回头又朝沈放说:“沈老弟,这是咱们一处的骨干,你都来认识认识。”
沈放一一握手问好,毕了回到罗立忠身边时候,罗立忠忽然拍手,说要请他训话。
他不好推辞,加上底下忽然响起了掌声,他忙从座椅上站起身来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紧接着便说道:“训话谈不上,我沈放虽是军统的人,但入职的第一天就去了汪伪政府,没坐过一天办公室,也没当过一天官。这一回来就成了专员,也不知道这位置该怎么做,话该怎么说,总之都是一处的兄弟,希望诸位不要见外,对我沈某多多指点。日后若有做的不周到的地方,大家别往心里去,咱们朋友做不成,酒友我看没问题。”
说到这儿底下一片笑声,罗立忠也高兴:“看见了吧,咱们沈放兄弟是爽快人。
而后他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沈放又说道:“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别给咱的大英雄累坏了。”
他话说完后,众人松了一口气,起身来刚要走。不想沈放却突然说:“大家等等。”
众人惊诧,僵在原地,视线都看向沈放,接着听见沈放问罗立忠:“罗处长,有件事儿我得问问,前两天西井胡同死了两个人,是被人割断了喉咙,这事儿咱们一处有了解么?”
他提起的这事情,叫在场的中统军官面面相觑。行动队吴队长先开了口:“普通的凶案归局管,这事儿不用咱们了解吧。”
“可死的两个人都是,是新编二十三师的营级军官。”
沈当时在场,有过几面之缘的人,他几乎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一句话后,他瞧着在场的人却都是一脸的懵然,语气好奇:“难道咱们一处对这案子一点都不知道?南京分站也没有汇报么?”
众人都低着脑袋,根本没有人回他的话,他兀自又说了起来:“被杀,咱们军统一点没有,这可不太应该。”
此刻的会议室里静得几乎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声,罗立忠表情更是显得有些尴尬,用大喊来掩盖:“你们怎么搞的,情报科、行动队还不去了解一下情况。”
情报科栾科长、行动队吴队长吓得身子一颤,连忙回话:“是。”
等那两个人走了出去,罗立忠皱着眉头十分不快继续说:“今天沈专员给你们提了醒,工作可不能松懈,该忙的都忙去。”
众军官本以为来个有意思的人,没想到演了这么一出,面色都带着尴尬,接而起身离开,局面一度十分的僵。
跟着罗立忠出来,沈放觉察到罗立忠脸色不大对。他问道:“罗处长,是不是刚才我说的有点唐突了。”
罗立忠回头瞬间变脸,笑得意味长:“哪儿的话,沈老弟不愧是做情报出身,对南京的大事儿小事儿掌握的很清楚。”
“我也是没想到,这事儿咱们一处居然一点不知情。”沈放微微有些窘迫,这样一来,倒是自己变成了那个多事的人
“一处要处理的案子太多,也不能怪他们。你刚来不知道情况,现在一处的工作重点是处理日伪残留分子以及对付地下,而且在南京军政各部门的重心是迎接蒋委员长还都南京,这些事儿已经把人忙的够呛了。”
底下人失职,打的到底是他自己的脸,罗立忠忙为自己开着。
沈放不依不饶:“最近几个月来南京及周边地区已经发生了好几起类似的杀人事件,被害者无一例外都是军方的人,咱们对这些事件不闻不问好像不太合适。”
罗立忠却打哈哈:“老弟说的是,不过凡事都有轻重缓急,你应该知道军界要有大变动,军事委员会要改组成立国防部,军队系统上下一切都混乱的很,据说咱们军统局也要有所变化,自然人心浮动。”
沈放点头:“国在南京被割了喉咙,等于是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出的事儿,恐怕……”
到这儿,罗立忠已经不想再听沈放给自己训话了,于是忙打断他:“沈老弟,我看是你想太多了。军队里派系林立,抗战期间相互内斗的也不少,那些带过兵打过仗的人,冤家仇人多,有些凶杀械斗也不足为奇。而且就算要查也应该军统五处司法处来查,这些小乱子用不着咱们操心。”
小乱子?军方的人屡遭杀害这在他眼里竟是小乱子,沈放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沈放尽量收起不适的表情,勉强笑着:“说的也是,不过兄弟还是觉得咱们一处表现的有些松懈。咱们是做情报的,就算是在日伪系统的军队,所有人都对情报部门忌惮三分,还不是因为情报部门能先一步掌握别人的情况要害,这情况在咱们国民政府里尤为更甚,咱们戴老板的地位不就说明了一切么?”
罗立忠脸色越来越不好:“老弟,你是话里有话。”
“我觉得,掌握军队发生命案的真相对咱们军情一处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
一番话说得罗立忠笑了,他拍着沈放的肩膀:“老弟说的好。你来做这个特别情报专员真是来对了,想的比我透彻,这案子就由你来查,处里全力配合。”
“多谢罗处长信任。”沈放弯行礼。
罗立忠却忙抬手制止:“别,千万别,也许以后军情一处这处长的位置可能都是你的呢。”
沈放看着罗立忠,他那张狡猾的脸写满了对自己的不满,不过猫鼠游戏向来这般。
“罗处长说笑了,我只是个专员。”
罗立忠还是笑:“那只是暂时的,以沈老弟的才干,高升还不是指日可待?来人,把江副官叫过来,带沈先生去他的办公室。”
两个人面上几乎一直是相视而笑,可谁都不是傻子,话里有话说得出来便就听得懂。
江副官带着沈放进了办公室,立在门内朝着沈放伸手,沈放忙握了上去。
“沈专员,这是您的办公室,我叫江志豪,罗处长让我做您的副官,以后有什么事儿您尽管叫我就好。对了,这是您要的报纸。”
说着江副官递过来当天的报纸,沈放伸手一接抬眼看他:“辛苦了。”
江副官晃晃脑袋一笑:“那您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先出去了。”
沈放微微点头,江副官得了意思出门去,随手还将门带上了。
翻开报纸,沈放看到当天寻找修补双面绣的广告,呆呆望着有些入神,紧接着闭上眼睛,了眉心。出了长长的一口气后,他随后拨通了报社的电话。
“报社么?我是沈放。”那边应了声,他又说道,“修补双面绣的广告再刊登三天,如果还没消息就不登了。”
他后面的话有些迟疑,但终究还是说出了口,放下话筒后他的头又开始眩晕起来,这叫他不得不努力克制着从衣兜里掏出药片。
打开瓶盖将药倒在手中,才发现已经只有最后的两粒药了,沈放皱着眉头仰头把药片吃了下去,掂掂桌上的茶壶有水,直接对着茶壶嘴灌了几口。
终于,头的症状缓和了些,沈放的表情却越发沉闷起来。
此时的沈放并没有升官受奖的喜悦。和组织太久联系不上让他焦虑,长期的潜伏和敌后生活让他孤独烦闷。他精神时刻处在紧张状态,加上他身上的伤,他明明白白知道自己已经不适合再做潜伏的工作。
他想离开南京,不想再跟这里的一切有任何瓜葛,不管是军统局还是他的家庭。他太渴望做一个普通人了。
沈放稍稍缓了一会,再度拨通电话,话筒那边那边是江副官:“给我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陆军医院走廊候诊处。
沈放正坐在诊室门口的长椅上,他用帽子盖着头躺在椅背上养神,前面有几个病人在等候着。
走廊里,一个身影走了过来坐在沈放不远处的长椅上。接着诊室的门开了,护士走出来喊着:“下一位。”
一个伤兵拄着拐杖进去诊室。这动静吵着了沈放,他坐了起来把帽子扶正,结果一转头看到旁边的人诧异不已。
这个半张脸受伤的人,正是在西井胡同遇到的那个。那人似乎也看到了沈放,对他点点头。
“你也来看病?”沈放主动同他搭话。
“当然,看外表我比你严重。”
沈放赞同,轻轻一笑:“那倒是。”
说完忽然转了话题:“对了,那天在里,你知道死人了么?怎么刚出事儿你就不见了?”
他语气里有怀疑,可面前这人却十分笃定:“死人又怎么样?难道我还非留下来看么?”
“我是说,你也走得够快的。”沈放一直盯着那人看,想从他身上找出什么端倪。
却见他语间冷静漠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因为我不想看,见过的死人太多了,再见着心里。”
“你不像怕那种场面的人,难不成你跟那命案有关?”
沈放说完话,那人眼神慵懒,挪过来瞧他,定了定,忽然慢慢举起自己的左手。他摘下手上的指,慎防看见他那手掌上面只剩下了三个手指。
“你觉得我这样的手还能杀人么?”
沈放没有打消疑虑的意思,他看着那半张脸:“你怎么知道凶手是左撇子?也许是右手呢。”
“我的右手抖,连筷子都拿不稳,医生是知道的。”
面前这人也不厌其烦,不知道为何一直在回答他的问题。
“你好像算好了我要问什么?”
“回答你,是不想你再问下去。”
沈放无奈,撇撇嘴:“那我总得问问你叫什么吧?”
可那人依旧漠然:“没必要吧,死过的人名字不重要。”
沈放撸撸头发,片刻功夫,那人看着沈放似乎发现了什么。
“你以前去过苏北么?”
沈放回身,答道:“是,呆过一阵儿。”
问完这句话,那人把头转过去不说话了,坐了一会儿,后又起身缓缓地走了。
沈放喊他:“怎么,不看病了?”
“不想等了,再说我的脸看不看都是这样。”
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沈放皱起眉头。这时候护士又出来喊:“下一位。”
沈放忙应声,起身进了诊室。
诊室里一股浓重的药味,叫沈放皱了皱眉,不过似乎能够稍微缓解他的痛。他朝里走着,里面坐着一个胡子拉碴的美国医生。医生名叫约翰,他示意沈放坐下,好像一副没睡好的样子,用不很流利的中文在给沈放检查。
问完了话,约翰大夫看了看沈放的眼底,又看着沈放的病历,问他:“你这伤会很麻烦,不想做手术么?”
他自己的病况自己当然知道,之前的大夫也给过他手术的建议,不过风险很大,一旦有意外,他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想,可我不想死在手术台上。”他语气冷静,带着一丝无奈。
“但你会越来越严重的。”
约翰还是提醒他道,可沈放却显得毫不在意,只说:“起码现在我还活着。”
约翰耸耸肩:“好吧,那我只能给你开止片。”
说罢他便起身去拿药,沈放叹口气,又想着方才在门口遇到的那个人,忽然问道:“对了,是不是有个半张脸都是伤的人找你看过病。”
约翰动作一停,回头看了一眼沈放,眼神一动好像即刻便想了起来:“是,那家伙的脸,真的让人忘不了。”
他说着蹙了蹙眉头,沈放又问:“你知道他叫什么?”
约翰拿了药重新回来,低头想了想:“好像叫张三,病历上这样写的。”
“张三,是真名么?”虽说这样的名字很常见,不过这样的一个人绝对有什么非凡的经历,似乎不大可能叫这个。
约翰一笑:“人的名字不都这样么,我只知道他是伤兵,定期来开药,别的我也不想知道。”
到他这儿来的人身份千篇一律,要说有故事的也是不计其数,不过那么多人,他哪问得过来。
沈放见他表现随便,脑袋突然一扬,他倒是好奇:“你好像,对你的病人很无所谓。”
“不,你错了,我对他们很好,每个伤兵都很喜欢我。”约翰大夫笑意长,配上那张困倦的脸,十分目中无人,“因为我会给他们开止药,甚至超剂量的吗啡也可以,只要愿意给钱。”
钱?原来如此。战后受重伤的人痛是最大的折磨,能有让他们缓解痛的办法,他们口袋的银子还不是大把大把地被掏去。
沈放一笑:“你敢跟我说这些,不怕我告发你?”
“无所谓,看你的伤我知道你有药物依赖,告发我你就缺少了依赖,你不会那么傻。”约翰十分笃定,一副不打没有准备的仗的样子。
见沈放了然,他这才将药瓶递给沈放,不过并没有放手,而是说着:“我给你开了加倍的量,对你短期止有作用。不过这些可不算在诊费里。”
沈放瞧他一眼,掏出一叠钞票塞在约翰大夫的衣兜里,不过同时也看到了他衣兜里的赌场筹码。
约翰放了手,却还是建议他:“如果想做手术也可以找我,我的技术很好。”
沈放有一刹那的停顿,听他又说:“当然,价格也不便宜。”
原来打自己一进来开始,他就看准了自己这个财神爷。
“你能保证我活着下了手术台么?”
沈放那一瞬间其实有些希望,他十分期待地瞧着约翰,见约翰语气笃定蹦出来两个字:“当然。”
他眼里出现一丝光亮,约翰却又补了句:“不过我不能保证你脑子是不是还好用。”
沈放尴尬笑了笑:“那还是算了,我可不想成个傻子,我的钱你是挣不到了。”
约翰再次耸耸肩:“随便。”
沈放起身要走,回头又劝他:“少去赌场,再去,你输的更多。”
走出医院,沈放朝自己的吉普车走过去。
就在车边上,有个歪戴帽子的正在摊档上买烧饼,那语气有些张扬,对摊档老板说:“老刘,你这烧饼可不够酥,你再这么下去,小心生意越做越差。”
摊档老板笑脸相陪:“是是,长官,下回一定给你刚出锅的。”
说着老板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塞到那衣兜里:“最近生意不好,小意思,长官您别见怪。”
那继续吃着手里的烧饼,将手往衣兜里一揣,压了压其中的钞票,表现得十分亲近:“看你还客气,好说,好说。”
说着他又了俩烧饼:“再给我包上俩。”
沈放瞧着那拿了烧饼,却并没有付钱的意思,觉得这贪小便宜的人有点让人讨厌,不过并没在意。倒是那边人却抬头看到了沈放,忙喊着追了过去:“哎,哎,你不是那谁,别走别走,老兄。”
沈放停下步子左右张望了一番,发现那人竟是在喊他。
“老兄,您是不是沈放?”
沈放有点意外,翘着眉毛:“你认识我?”
“怎么不认识,你可是上了报纸的大英雄。军统的情报专员。”
沈放面色更加难看,带着一丝疑惑,面前这人说着,忙掏出名片来:“鄙人局缉私大队的副队长,汪洪涛。”
沈放接了过来,看了看名片。
汪洪涛又问:“您是一处的吧?你们罗处长在我们缉私这圈里可是鼎鼎大名。”
沈放有点意外:“怎么?你好像知道多。”
“那是,那是,地面人头都还熟。”
沈放来了兴趣,将手往兜里一抄瞧着他:“哦,那说说,你都知道我们罗处长什么?”
汪洪涛故作:“哎,我话了是吧?我知道的你还能不知道。”
“你这家伙绕什么圈子?”
“我哪儿敢,这是不想得罪人,以后少不了让你们这些军统长官关照关照。”
“我能关照你?”沈放一笑。
“当然了,只要你想。行了,鄙人该巡逻了,今天咱就算认识了,改天我做东,请你这大英雄吃个饭。”汪洪涛语速极快,说完话后颠颠地便走开了。
沈放瞧着他的背影,有些哭笑不得。
中统局走廊。
沈林离开办公室朝外走着,李向辉边走边跟沈林汇报:“最近调查的那几个官员的贪腐证据都已经收集齐了,人也都被监视居住了。”
沈林面无表情:“证据齐了就尽快送检察院,人也送看守所去,还监视居住?他们也太了。”
就在这时,一个一身是的人被行动科的人拖着从前面走过来,而且不远处的刑讯室传来拷打犯人的声音。
沈林皱起眉头,瞧着那人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回头看向李向辉,问:“近来行动科的案子很多,情况你了解么?”
李向辉目光跟着看了一眼,回话道:“听说了,这几天行动科的吕科长接二连三抓了好几个地下,都在审问呢。好像昨儿又抓了一个,还是在国民政府审计署工作的,叫陈伟奎。”
“这又从哪儿找来的线索?他倒是勤快的很。”
吕布清是个睚眦必报的人,特别仇恨地下,而且痴迷于残酷的刑罚,沈放心里想着,这些人恐怕是没有活路了。可若是有一天沈放落在他手里······
“不太清楚,毕竟行动科的事儿不便多问。”李向辉回答。
“没什么不能问的,别忘了我对你的要求,你是政调查处的机要秘书,局里所有的变化你都应该掌握。”沈林对他这话十分不满意。
李向辉有些犹豫,沉默了片刻才说:“我知道,不过吕科长最近对任何人都提防的很严,而且据说是对行动科有特别的安排。”
沈林冷笑一声:“去把行动科最近的审讯档案调过来。”
说完话他继续朝前走着,到审讯室外的时候停下步子朝里看着。
审讯室里。陈伟奎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浑身是,却咬着牙是一声都不吭。
用刑的特务累的满头是汗,还想再挥再打,忽然被吕步青喊停了:“等一下。”
接着他走到陈伟奎身边,看着浑身是的陈伟奎,面色诡谲:“从昨天到现在已经整整一天了,你居然一句话都不说,这让我很没想到。”
陈伟奎眯着眼睛小声息着,依旧不说话。
吕步青笑了:“能抗的,不过没关系,我有时间,也有很多工具可以让你一一体验,直到你开口为止。”
他摆头看了看旁边放着各样的刑具,咂了咂又说:“不过这是何必呢,你说出来,大家都轻松。”
陈伟奎却缓缓把头转向另一边,意思十分明确,吕步青不屑地笑了笑,笑着笑着便成了咬牙切齿的模样。
“继续。”他一声令下,那特务挥着又开始了。
门外头的沈林脸色严峻,继而缓缓走出了大楼。
是夜,沈宅灯火通明,门廊前的红灯笼透出一些喜气,是沈柏年为沈放准备的庆功宴。
一些宾客陆续穿过沈家院子沈宅大厅,沈林在台阶上招呼着客人,胡半丁凑过来悄悄跟他说话:“大少爷,您说这二少爷到底会不会回来?老爷子张罗了那么多人,二少爷万一不回来,可就麻烦了。”
他说着,透过门口看着客厅里跟来客寒暄的沈柏年。见沈柏年不时地往门口张望着,看得出沈柏年有些焦虑。
“别急,他会回来的。”沈林淡淡说,似乎拿准了他这个弟弟。
果然,就在这时候,门口传来汽车喇叭声音。
有个仆人跑过来向沈林通禀,气吁吁:“大少爷,胡老伯,你们快去看看吧,可能,可能是二少爷来了。”
胡半丁高兴,却斜眼瞧他不懂规矩:“人来了就好,你慌什么。”
仆人脸色上却并没有喜色:“不是,二少爷他,这……您二位还是看看去吧。”
沈林有些疑惑,与胡半丁面面相觑,接着一起向门口走去。
刚到了院门口,沈林就看到了沈放的身影。
不过沈放不是一个人来的,此刻在他的怀里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他脚步踉跄很明显是喝了不少的酒。
见这状况沈林略微一愣,这才明白仆人的意思。
沈放醉醺醺朝他走过来,颠三倒四的,眼睛都睁不开:“难得大哥亲自出来迎我。”
接着他朝着身边的女人介绍:“来,这是我大哥。”
女人声音娇滴滴,跟着喊:“大哥好。”
说着她抬起头来,与身沈林四目相对时候,两个人都有些诧异。
沈林不想,这女人居然是夜总会的曼丽。
“你好。”沈林语气僵。
曼丽点了点头,一脸的甜媚。沈林略显尴尬,看了看曼丽。
这一幕被沈放给注意到了,他忽然一笑,故意调侃:“怎么,大哥对女人也感兴趣?”
以前沈林一个人冷淡得像一块结了千年的冰,沈放回来的这些日子也瞧出来了,他身上的那股子劲儿,只多不少,以前他从未对任何一个女人多看一眼,眼前这架势,明显是两个人曾经见过。
沈林皱起眉头来,曼丽笑着,许是这样的场景常常碰到,颇为轻车熟路地化解着尴尬:“哎哟,你看你,怎么还吃你大哥的醋么?”
沈放苦笑:“要说别人我会吃醋,我大哥,哈哈……”
他有些放浪形骸,说完话就往里进着,没想到沈林上去一把将他扯住:“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喝酒怎么了,今天来的不都是来喝酒的么?”
沈林一脸严肃:“这是父亲办的酒宴,你来了就该收敛点。”
沈放忽然也不笑了,将身子直起来,甩开沈林的手,:“收敛?这儿是家么?真是自己家,你让我收敛什么?”
他反问的这一句话叫沈林语塞,说完他更是一把搂过曼丽:“对了,我再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女朋友。”
说到这儿他忽然扭头问曼丽:“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曼丽妖娆锤了捶他的口:“别讨厌了,怎么连我的名字都记不住了?我叫曼丽。”
“对对,曼丽,可我怎么记得是美玲呢。”沈放一边说着,一边搂着曼丽的进了大厅。
沈林看着他的身影微微摇头,不过至少人来了,沈柏年这面子算是勉强保了些,,这也说明起码沈放还认这个家。
屋内,众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沈柏年与部分亲密的朋友坐在主桌上,身边是苏静婉在陪着。
旁边的一桌上,沈放、沈林还有一些其他年轻后辈的客人坐在一起,这些人中坐着一个年轻文静的姑娘,名叫姚碧君。
主桌上有人举杯敬沈柏年:“沈老,我敬您,沈家二公子可是您培养出来的国栋梁。”
沈柏年脸上有光自然是欣喜,一脸的兴奋:“过奖过奖。”
那人却继续夸着:“哪里是过奖,这是事实。二公子是足智多谋、敌后的英雄,在古代那就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荆轲,苦寒之地驱除鞑虏的霍去病。”
这样的说辞难免有些浮夸,但沈柏年依旧高兴:“谬赞了。”
另一个人此时又提杯:“来来,我们几个都敬沈老一杯。”
沈柏年举杯便饮,这些话听了很是受用,不过看那样子明显已经喝得有些多了。
此刻坐在一旁的沈林看着父亲的醉态,眉一皱有些担心,继而他给苏静婉使了眼色。
苏静婉会了意,再有宾客敬酒,她便要替沈柏年挡着:“我家老爷子今天喝太多了,这杯我替他来。”
只是那人却不肯:“别,这杯别人替可不行,要是非有人代替也得是二公子。”
苏静婉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沈林。此刻再加上众人附和着,众人连带着沈柏年都一起歪着脑袋向旁边的一桌看去。
只见那座间的沈放一直搂着那个曼丽紧紧不放,两人显得亲热的很,像是什么也都没有听见。
沈林视线即刻又转向沈放对面的姚碧君,却见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也不吃也不喝。
这边沈柏年脸色沉了下来。那头恰好沈放旁边的一个人看到主桌在招呼沈放,忙提醒着:“大英雄,那边可是要跟你喝酒呢,还不过去。”
沈放扭头一看,人也不过去,大大咧咧的坐着举起酒杯喊着,像是已经醉了:“多谢叔叔大爷们捧场,这杯我干了,你们随意。”
说着沈放一饮而尽,可曼丽却小声在他耳边说着:“你该过去敬酒的。”
脸颊一片红晕,凑着曼丽的脸蛋亲了一口:“过去干嘛,一帮老头,哪有你陪着有意思。”
旁边那人见沈放当着沈柏年的面如此大胆,十分好奇,问沈放:“沈二公子,敢问你旁边这位姑娘是?”
沈放闻声将眸子抬起来,用一只手将曼丽搂紧了,笑着说道:“哟,你连她都不认识,喜乐门夜总会大名鼎鼎的曼丽小姐。”
一边说着,沈放一边摆手朝向曼丽,可目光中的那人一听到夜总会三个字,脸上的笑容忽然间便僵住了。
沈放明显已经瞧了出来,但还是无所谓地继续说着:“不过,从今儿开始她就是我沈放的女朋友,没准过两天就会结婚,我娶她。”
那人瞧了一眼沈柏年,十分尴尬地应和:“也好,也好。”
这时候沈林听见身后有人小声议论:
“不对,不是说沈家跟姚家小姐是定亲了么……”
“是,怎么这二少爷从夜总会找了一个姑娘……”
“对,人家姚家小姐还在呢……”
他皱皱眉头看一眼沈柏年,预料之中的,沈柏年的脸色更难看了。毕了再瞧姚碧君,见她依然低着头,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与她无关。
沈放只看了一眼,随即又马上移开继续谈笑风生,招呼旁人喝酒,还让曼丽作陪,根本不理会姚碧君,像是故意做给她看的一样。
终于,沈柏年看不下去了。他将筷子放了下来,一招手叫来胡半丁。
“把我那叫到偏厅来。”
胡半丁听了话顿了顿,似乎有点犹豫,旁边苏静婉忙劝着沈柏年:“老爷,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您就喝喝酒聊聊天就好。”
沈柏年瞪她一眼没理会,却对胡半丁继续说,语气更严厉:“让你叫你就叫。”
说着他便起身自己走进了偏厅。
沈柏年离开,桌子上宾客们有些尴尬,面面相觑着,苏静婉看此情形,只得微笑圆场招呼大家:“各位继续,继续。”
胡半丁立在原地出了一口长气,挪步朝着沈放走过来,在他身边耳语了两句,沈放闻话将酒杯狠狠地往桌上砸下去。
他搂着曼丽出现在偏厅的时候,沈柏年在里面正襟危坐,跟往常模样没什么大区别,就是略微苍老了一些。
沈柏年瞧见他,先是瞪了一眼,然后用拐杖对曼丽指了指:“你先出去。”
曼丽有些不自然看向沈放,像是寻求指示,沈柏年忽然大怒:“出去!”
这将曼丽吓坏了,她有点慌,松开沈放要走,不想沈放却将她胳膊往回一拽:“走什么?就在这儿陪我。”
他目光一直瞧着沈柏年,眼神复杂,下巴微微收在怀里。
沈柏年脸色变得铁青:“今天你就这个样子么?”
他手上的拐杖猛地朝着地上戳了戳,沈放语气轻松,冲着曼丽笑着:“怎么了?”
“你是沈家的人,要自重,跟这样的女人拉拉扯扯不合沈家的门风。”
沈放丝毫不在乎,什么狗屁门风,他不过是为了他自己的面子罢了。
“我说过了,这是我女朋友。”
沈柏年强忍着怒气,想要出言教训他,却还是忍了下来:“你认识什么样的女人都可以,但是别忘了你还有婚约!当年你是在婚礼前夜跑了的,本来就是你亏欠着人家,现在人家姚家的闺女也在呢,那才是你未婚妻,该怎么做,不需要我来教你吧?”
沈放方才一直都还是一种浪荡的模样,不想谈到婚约,沈放声音忽然就高了起来:“婚约?那可不是我定下的。”
如今这般年代了,沈柏年却还是封建社会老一,他们上一辈人包办婚姻一句承诺,凭什么却要他来完成?
“说什么呢,婚约还需要你定?简直不成体统。”
“我本来就不成体统,看不惯我,我走就是了。”
说着沈放拉着曼丽往外就走,沈柏年气急了,声嘶力竭:“给我站住。”
沈放停住步子回头。语气却是不屑:“你觉得我会听你的么?你真不该叫我回来,更不该为我来办什么宴会。”
说完他搂着神色尴尬的曼丽往外走,直接出了偏厅。
回到大厅里,沈放还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不过曼丽可是笑不出来了。
后头沈柏年跟着冲了出来,继续喊着:“你给我站住!”
这局势叫众人都愣住了,倒吸一口凉气,觉得现场冷得都要结出冰来。姚碧君这时抬起头,看了看沈放,不过表情依旧坦然。
沈林走了过来伸手拦下沈放:“你这是干什么?”
沈放怒目而视,直接甩开他:“拦着我干嘛?进了这儿你们就能对我指手画脚么?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的父亲。”沈柏年接话。
沈放闻话即刻回身,心里压着的不满尽情宣泄着:“父亲?不如说你是想把所有的人都当成玩偶,任你摆布!”
沈林挪到他面前,一双眼睛呆呆地睁着瞧他,觉得他实在是疯了:“你说什么!”
“说错了么?你当年的婚事不就是他强加的么?他有问过你喜不喜欢,是不是幸福么?现在又轮到我了,说的好听照顾姚家的姑娘,那早干嘛去了?姚碧君的哥哥怎么死的?还不是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发生的冤案!”
那是在沈放离家出走之后,姚碧君的哥哥因为被人陷害,最后被逼的跳楼自杀了。
沈放看着沈柏年,继续着他的言论:“你还是国民政府检察院的副院长吧?一个堂堂的副院长却任由冤案频发?你做什么了?现在才想起来照顾姚家人了,不脸红么?”
沈柏年气得身子隐隐打颤:“放肆!你不要以为做了点事,立了功受了奖,就可以目中无人。在沈家容不得你这样说话。”
沈家?他从来都没有把这里当成家过。
沈放只冷笑:“这个沈家很体面么?你们稀罕我不稀罕,你们以为我回来了就是想进这个家?”
沈柏年刚要说话,沈放又打断了他:“让我回来不过是想圆你的面子,你自己答应的事儿,非要我替你兑现?何必呢。你不是找了个年轻的姑娘陪着你么,麻烦我干嘛,自己不妨再娶一个!”
沈家父子的争执让众宾客愕然,不想一场盛宴居然变成父子反目的局面。沈放的这一席话更是说得姚碧君脸色惨白。
这阵势眼看着收不了尾了,沈林厉色道:“够了,沈枫,你喝的太多了,说的都是什么?”
不说这话倒还好,这话一出,当年沈柏年醉酒殴打他们母子三人的画面又涌了起来,沈放眼眶里隐隐有眼泪:“我喝多了?喝多的永远都是他!”
说完他指着沈柏年:“你什么时候清醒过?你喝醉的时候,这个家是什么样子,你还记得么?”
沈柏年气得胡子乱颤:“你给我滚,现在就给我滚,我就当没有你这样一个孽子!”
沈放却只是冷笑。当年沈柏年可是亲自登报要和他这个儿子断绝干系的,如今见他成了功臣,却又来巴巴地跟自己近乎,那副嘴脸叫他厌烦至极。
他挑眉冷冷道:“随便。”
沈柏年闻话后几乎都要冲过来,当即抡起棍子来,边上胡半丁见状赶忙上来拦着。
沈放积压许久的怒火一瞬爆开,干脆也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一把扯开军装上衣,将带着枪伤的口袒露在沈柏年面前,瞪着眼睛狠狠说道:“是要打我么?以前你还打得少?家里的人,我哥我妈哪个你没打过?现在又要开始了?行,来!”
他说着就正指着自己的口:“就往这儿打,我没死在日本人手里,可以死在老爹手里,让死去的妈也看看,我这个爹今天是什么样子!”
沈柏年的拐杖举在半空中,眉头一皱,眼眶似是含泪,这一手总还是抡不下去了。
这一阵说辞太过激动了,沈放停下时候忽然脑袋感觉到一阵眩晕,是脑中的弹片旧伤又发作了。
四下的声音在他的耳朵里变成了啸音,再也听不清了。他扶住一边桌子勉强站稳了,不便再多纠缠。
“当初要不是你那样对我妈,我也不会改了名字上了军校,更不会去汪伪那边,做什么敌后的潜伏者!你以为我喜欢么?我是被你逼的!”
他语调总算平缓了下来,沈柏年也被气得头晕目眩,身子一歪被胡半丁和苏静婉扶住。
沈放说完话强忍着头一把拉过身边的曼丽:“行了,咱们该走了。”
说完他便搂着曼丽扬长而去。
大厅里,众来宾愣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