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眉再醒来的时候,撑着身子勉强做了起来。微伸脖子瞧了瞧窗户,一眼望见了挂在天上的月亮。
金澄澄的,好看极了。
弯腰摸了摸右腿,似乎肿了好大一块,动一下都疼的刺骨。背上的伤口也如蚂蚁咬一般,刺刺的痒。
沈眉整了整稍有些凌乱的衣襟,又觉得喉间像被刺卡了,涩涩的疼。遂挣扎着起身,想去倒杯水喝。拖着一条伤腿动一下都令得她有些吃力,额间也布满了汗。
一手撑着床板正要下床,不知怎的,才离了床板,整个人全身都没了力气。
眼看就要倒在地上,沈眉忙伸长了手去拽着桌角,哪知只堪堪捏到了桌布的一角,连带着被扯翻的桌布以及碎了的瓷碗一起重重的摔在地上。
好半响,沈眉整个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苍白纤细的手还紧紧攥着布满灰尘和油污的桌布。
微阖双眼,嘴角扯出了一抹不甘的苦笑。
她是谁?沈眉,父亲是从二品内阁大学士,母亲是临江郡主,有朝一日竟被打断了腿发配为娼。
从前上好的玉露茶芙蓉糕都入不了她的眼,如今竟连一杯粗水都入不得肚。老天啊,我做了什么要这样作弄我。
沈眉正想着,忽然听见屋内有脚步落地的声音,似乎有人从窗户翻了进来。才睁眼,自己便被一股力扶了起来。
方芜生趁着小厮走了,才悄悄借着窗子翻了进来。一进门便瞧见小姑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脸上的面巾都没来得及摘,上前一步弯腰扶起沈眉的肩。
“怎么搞的这么狼狈?”
方芜生眉头皱了皱,又打量了一下屋子,怎么这样简陋。沈眉愣了愣神,旋即扯掉了面前人的面巾。
她一双眼紧紧盯着他,眼神有些恍惚。
她想过第一个来这里的人,或许是沈家某个故友,亦或者是来看她笑话的宁家庶女,再不然就是她那个虚情假意的青梅竹马,独独没想过是与她鲜少交集的方芜生。
方芜生等了半天也没见小丫头说话,只看着她渐渐红了眼。他觉得有些窘迫,脑子也有些乱了。
他 …… 他没哄过女孩子开心,万一要是哭了怎么办!
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搭在人家小姑娘的肩上,方芜生都觉得自己的指尖跟着了火似的,一时间手竟不知道放在哪里。
沈眉回过神来,瞧着方芜生举止有些慌乱,面上也渐渐浮出一丝红晕。又让她想起了上一次方芜生牵了马寻他的样子,他这样 …… 是不是害羞了?
方才有些悲伤的情绪也被如今莫名而来的一丝欢喜搅散了。
“你怎么会来?”
沈眉似乎想到了什么,掩去了眉眼里的欢喜,开口的语气也冷了几分。
“方芜生,我上次同你说的话,你究竟听进去了没有?”
方芜生心中涌起了一丝莫名其妙的怒气,她方才分明见到自己有几分欢喜的,怎么脸变得那样快!
将肩上的包袱放到了桌上,垂眸紧紧盯着她的眉眼,抿了抿嘴,终是开了口。
“你上次同我说了什么?”
沈眉对上他有些灼灼的目光,又垂下头去,修长的的脖颈在夜色下愈显诱人,低低的开口。
“我上次同你说,让你 …… 啊!”
不等沈眉将话说完,便被面前的人一把扛在肩上,惹的沈眉一阵惊呼。
“你做什么,快放我下来。”
小姑娘是第一次被一个男子扛在肩上,略有些急促的呼吸带着几分温热打在了方芜生的脖颈。
等他将人轻轻放在床上,小姑娘再抬眼时眉眼里是一览无余的羞涩。
方芜生才觉得自己的情绪好受了些,她上次同自己说的话,自己分明当做一点没听见。
那样的话,他再不想听第二遍了。
“我听说你受了不少伤,今日带了些伤药,”
他看了一眼沈眉额角已凝固的血痂,脸色又冷了几分,转身拿了桌上的包袱。
沈眉见他一股脑倒出来了不少的瓶瓶罐罐,只是她一眼就看到了包好的烧鸡,她一整天都没有进食了,肚子早就咕咕叫了。
但是还是克制着自己的手,方芜生见她看了看却迟迟没有伸手去拿,挑了挑眉。
终是伸了手扯了一个鸡腿塞到沈眉的手里,轻轻说道:“我又不会笑话你,你也别在我面前端着。”
沈眉听了这话,心里竟像松了口气般,但又有些难过。
她如今这样的身份,做什么要端那些虚架子?方芜生这样照顾自己,自己也要知些好歹。
伸手接过方芜生手中的鸡腿,大口大口咬了起来。方芜生见小丫头接了鸡腿过去啃,腮帮子鼓鼓的,嘴角也蹭上了油,眉眼里都是满足。
他还从未见过沈眉这么可爱的样子,虽说从前沈眉性子潇洒,但是贵女的礼仪也是一个不落,方芜生觉得她如今这个样子才更符合她的性子,率性活泼。
他这样想着,又有些后悔上次没有拉着沈眉去赛马,她在马上驰骋的样子,也很潇洒。
只可惜她如今伤了腿, 想到这里,方芜生拿了一个药瓶子,他方才见她坐在那里,右腿不大敢动,便知晓应是伤了右腿。
只是 …… 毕竟男女有别,他虽想仔细给她看看,却又怕自己这样鲁莽吓着她,想了又想,又放下了手上的药瓶。
“这些药我留下了,沈眉,我走了。”
沈眉见方芜生起身要走,正要开口,却被狠狠呛了一口。方芜生急急去拿茶壶,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我去寻些水。”
“别去,我缓过来了。”
沈眉抚了抚胸口,小脸还有些通红。“ 你怎么胆子这样大,本就是偷偷来的,还要这么光明正大的四处跑。”
沈眉说这话时,眉眼里终于溢出一丝笑意,叫方芜生的眉眼里也多了几分温度。
方芜生也对着沈眉笑了笑,虽说看起来有些僵硬,但又显出了几分憨态,沈眉也是第一次见他笑。
原来他笑起来是这么憨的。
“那我走了,”
方芜生才说了这话,就见小丫头挣扎着起来。沈眉本来是 想送送他的,却忘了自己腿上的伤,一个踉跄,直直往前倒了去。
叫方芜生惊了一下,伸手去接了她。小丫头一把将他扑了个满怀,两人都楞了一下。
旋即各自都觉得自己的脸如火一般,暗暗恼着,自己今日是怎么了。
等沈眉回过神了,面前已经没人了。她望了望窗户,发呆了好半天,才弯腰将床上的药瓶一个个收了起来。
当看到每一个药瓶上都被细心贴了写着用途的字条,又想到了方才他说话的样子。
晃了晃脑袋,自己应该是糊涂了,都在胡想些什么。夜深,沈眉是紧紧握着一个药瓶入眠的……
二人好不容易见了一面,倒是苦了古小公子,被老鸨喊了一个又一个姑娘作陪。
还嚷嚷着不够,一会叫嚷着这个姑娘的脸粉涂得太厚,一会又斥责那个姑娘舞姿太生涩,再不然就是琴技不够高超。
秦妈妈忙着唤了十多个人姑娘,急的满头大汗,实在没有办法,连风月楼的招牌宋音姑娘都请出来了。
古胤本想着能拖多久拖多久,反正他古家别的不说,钱财是不缺的,至于那些花枝招展的不知道多大年纪还卖弄风情的老姑娘,他除了能闻到无数妆粉混在一起如猪油般厚腻令人作呕的味道,再无其他想法了。
只是等见到宋音以后,古小公子才知道这是碰到了硬茬了,不是谁都能挑宋音的的刺的。
“哟,我瞧瞧是哪个金尊玉贵的贵人将秦妈妈折腾的团团转。”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不得不说,宋音这名字起得着实当之无愧,她的声音不像那些莺莺燕燕矫揉造作,倒是一副别有风味的烟嗓,简单的一句话中似乎都有道不尽的韵味。
古胤也不得不承认,光是这声音,确实有几分勾人。
宋音素爱些恬静素净的颜色,今日身着一身草色瑛青的对襟襦裙,肩披了一条浅白的樱花披帛,扎着朝云近香髻。
月色透过窗户正好将胧白的月光洒在她周身,修长的玉颈如白玉般,周身似乎都散发着淡淡的白晕。
古胤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二人目光相对,正好叫宋音捕捉到了古胤脸上一丝莫名其妙的囧状,微仰额头,朝古胤投去了一丝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的古胤更为促狭。
他再怎么牙尖嘴利,对着宋音这样的人似乎都难以挑刺,老鸨见古小公子没了先前的神气,对着宋音也没说出什么讥讽的话语,眸中满是得意。
她就说,一个毛头小子罢了,不过是没看中先前的庸脂俗粉,纵是比起其他男子眼界高一些,如今见了宋音,想必也挑不出什么了。
“怎么,公子先前将我风月楼的姑娘挑刺挑了个遍,如今怎么见着我,半天也说不出话来,这番作为倒叫我怀疑公子这般为难妈妈只是为了将我唤出来。”
宋音说着这话,纤细的手指还轻捂着嘴,同站在一旁的其他姑娘挑了挑眉。
那些姑娘本就因为先前在古胤身上讨了个嫌弃,如今瞧着宋音给了自己一个调笑的机会,也有些幸灾乐祸的调笑着古胤。
“我说小公子怎么处处挑我们这些姐妹的刺,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古胤见四下的姑娘都调笑自己,到底是年纪小,哪里说得过一群女子的嘴,一时间有些窘迫,耳朵根也泛着粉红。
心里暗骂方芜生那个狗男人,这样的事他自己怎么不来,面上人模人样,想来一肚子坏水,到最后坏名声都叫自己背了。
这样想着,面上愈发阴沉,只恨不得立刻长双翅膀从这里逃了去。
秦妈妈那般精明之人,怎么看不出来古小公子脸色有异,忙挥了挥手叫了其他姑娘出了房门。
宋音瞧着古胤坐在那里不说话,眸中闪过一丝玩味,朝古胤走近了几步,在古胤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猝不及防的伸出一双柔荑轻轻捏住了古小公子的下巴。
“你干什么?”
古胤只觉得脸上似乎轰的一下像着了火,整个人一下站了起来,连带着椅子都翻了。
“姑娘看着恬静,怎如此不知羞耻?”
一手大力拂去宋音的柔荑,宋音看着手上的红印愈发明显,眸中多了几分阴沉,开口却异常温和。
“小公子脸上不知道是蹭到了哪个妹妹的胭脂,眼下好看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