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小公子来了,快请进来。第一次来,妈妈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
早些年秦妈妈还是个花容月貌二十出头的姑娘,便做了风月楼的妈妈,她才上任不久,便碰见了一件倒霉事,风月楼险些就叫贺家给毁了。
贺朝第一次来风月楼的时候,不过才十一岁。不过他今儿个来这风月楼,可不是来玩儿的,他贺家一门双子,自小便生的有芝兰玉树之姿,大哥贺延暮喜文,写的一手好字,一手丹青更是名满天下,二公子贺朝,虽说年纪尚小,但骨骼惊奇,寻常的功法招式略演示一二同他看,他便能悉数学会。
若真要挑出什么不好的地方,那要说说贺延暮自娘胎带病,先天不足,可这病大夫说了,只要细细将养,等着年龄稍大些便自己就好了。那时候的贺朝为人稍稍骄傲了些,倒也不碍事。
贺家是两朝重臣,贺朝的父亲早些年与当今皇上年少相识,母亲更是认了圣上做了义弟,那时贺家放在满朝文武中,都算得上是中流砥柱。
可奇怪的是,即便这样,没有一个贵族小姐愿意嫁进贺家的,贺朝的母亲在替贺延暮说亲时,从春天愁到了冬天,眼看同龄的公子哥儿都早早定下了亲,叫她私下里不知唉声叹气了多少次。
终于在贺延暮十六岁的时候,贺家替他找了一个性格敦厚,长相温和的小娘子说来当媳妇,订婚前二人很合得来,哪料天意弄人。
订婚的前一晚,那小娘子失踪了,毫无预兆。那小娘子的家人一连找了一个月,都没找到人,贺家也因此将婚约取消了。又过了一月,贺母又替贺延暮找了一个小娘子,性子虽木讷,为人倒也老实。贺母原是想着先前那小娘子必是嫌弃她家大儿子身子弱,偷偷跑了,才找了一个更为老实的。
哪知这小娘子在订婚的前一天晚上又消失的毫无预兆,叫贺家的人也慌了。总不能每次都是小娘子自己私下跑了吧,一时间京中流言四起,说贺延暮克妻。
贺母不信邪,偏执着找一个儿媳妇来打破这个流言,当时有位姓温的医女一番巧合下,救了临时发病的贺延暮,此后做了贺延暮的的贴身医女,二人渐生情绪,互相倾心,遂定下了姻亲。
贺朝那时只是个十一岁的毛孩子,整日不回府,将京中的公子哥儿们通通叫去西山狩猎,玩了个遍。他那时总觉得自己这个大哥成日里窝在府里,动不动便伤了身子,喘不上来气,因此二人关系并不大好。
贺延暮身为大哥,对自己没法陪着自家弟弟嬉戏玩耍很是在意,心中抱憾,想着等他身子再好些,便多与贺朝相处着。遂将婚期定在了贺朝十一岁生辰的前三天,这婚期有些仓促,也省去了订婚的过程,可见贺母是真的对前两次订婚小娘子失踪留下了阴影。
哪知这一次,婚期的前一天晚上,不只新娘子失踪了,就连新郎也失踪了。引得全城人心惶恐,闹得人尽皆知,那时没有一个外人敢踏进贺家的门槛。
三天后,有人说看见了贺家的大公子,贺延暮。在风月楼里,做了一个小琯。
彼时贺朝才从西山回来,还未回家,不曾知晓贺家发生的变故。正在一个酒馆的包间里同众公子哥儿商议着下次去哪里玩,哪家的马饲养的最肥。
便听到了这毁天灭地的消息。
他一开始并未听清,只当是他那个病秧子大哥去风月楼里寻欢作乐,哪里晓得贺延暮被人囚在里面做了小琯。心中暗叹,这小嫂子还未娶回家,他大哥便忍不住寂寞了。
又细细听了一遍,才听清楚了。
“我瞧着那个风月楼里新来的小琯,倒像是贺家的大公子。”
“你怕是喝酒喝糊涂了?那贺家大公子即便失踪,也断不会有人那么胆大妄为将人送到风月楼里去。”
那人打了个酒嗝儿,拍了拍胸脯,话语里满是轻佻。
“你们不要不相信啊,我上他的时候,他手里还死死攥着一个物什,说是求我将那物什交给他弟弟贺朝呢。”
“你们不晓得那小白脸长的细皮嫩肉的,人也俊俏,倒真像富贵家族里养出来的公子哥儿,不若你们随我再去瞧瞧那个公子哥儿。”
一旁的人听不下去了,忙拽了拽那人的袖子。“你胡说什么?叫贺家的人听到还了得,真是喝多了酒,撒起了酒疯。”
那人许是想起了贺家在京中的地位,脑子也有些清醒了,忙收了嘴里的污言秽语,却还是低声撺掇着众人跟他一起去风月楼。
“啪”
众公子哥儿眼睁睁瞧着面前的贺朝一张脸逐渐阴沉,砰的摔下来手里的筷子,力气之大将碗都摔得粉碎。
十一岁的贺小公子翻身上了马直奔风月楼。
这是他第一次来风月楼这种地方。
“贺小公子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秦妈妈一眼便认出来来人是贺小公子,毕竟贺小公子成日里满城溜达,让人不认出来也难。倒是贺家的长子,一直称病,足不出户。
贺小公子瞥了一眼秦妈妈,一把抽出了剑,架在了秦妈妈的脖子上。
虽说他年纪小,但在同龄人里算是个子高的,剑也勉强提的高,逼着秦妈妈不得不僵着身子,叫来了风月楼里的小琯。
其他的姑娘们还在陪客,瞧着这一幕以为是秦妈妈惹怒了贺小公子,毕竟她方才当了妈妈。也没多大威信。有胆子大的,竟还冲着举着剑的贺朝抛媚眼,嘴里还小声的调笑着。
“看不出来,贺小公子从前不来我们风月楼,这一来便玩的这般大,原来是好那一口啊。”
贺朝只是冷冷的立在那里一言不发,等着各个小琯从楼上下来。
无视那些明艳甚至有些刺眼的笑容,他心中有些慌乱,紧盯着那些一个个还未来得及穿好上衣步伐有些踉跄的小琯们。有的光着大半身子,有的裸露在外的皮肤还有些红的鞭痕,有的脖子上全是吻痕。他虽然只有十一岁,可他到底是懂一些的。
瞧着那些身上丝毫不加掩饰的痕迹,贺朝忍住了作呕的感觉。
一个~ 两个~ 贺朝的目光一个个扫视在他们脸上,还好,还好。他就说不可能发生那样的事情,绝对不可能。定是他想的太多了。
“秦妈妈,我问你,这里的小琯都来了?”
秦妈妈被剑架着脖子,勉强的点了点头。“大致都在这里了。”
贺朝听闻,心下悬着的大石头落下了,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气,瞪了秦妈妈一眼,便收了剑,正要转身往外走。
“秦妈妈呀,那个…… 我房里那个估摸着是不行了,你说多少钱,我给了你,你便给他收拾一下葬了吧。”
贺朝听这熟悉的声音,不禁皱了皱眉,转身一看,果然是那先前在酒楼里叫嚷的大汉。
秦妈妈一听,当即急了眼。“你怎么将人给玩死了,还不带我去看看。”
那大汉似是不大耐烦,一把推开了挡在面前的秦妈妈,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往秦妈妈脸上扔了去。
秦妈妈被这银子砸的猝不及防,额角都砸破了,面前一片漆黑,当即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
贺朝不知怎的,心下突然被一双大掌死死攥住,难受极了,锢的他喘不过气儿。眸子里闪过一丝戾气,见着那大汉的朋友陆陆续续的从二楼一个不起眼的房间里出来,一个人的裤子上还染着一大片血迹。
“真他娘的扫兴,虽说黄兄介绍的那个小倌是好,身子软,脸也俊俏,但是这也太弱了,染了我一裤子血不说,上了一半人就没气了。”
轰隆!
贺朝只觉得自己的自己像着了魔似的,扔了手里的剑,大步迈向二楼,直奔那个小房间。
小房间有些阴暗,破旧,窗户被封死了,一点光都透不进来,这与其他的房间都不大一样。狭小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木板勉强架成的床。床上有着些许血迹,空气里也蔓延着浓浓的血腥气。
地上躺着一个男子,赤身裸体,一动也不动。像是死了一般,背对着房门。贺朝又走近了些,瞧见那人背上全是鞭痕,一滴滴的往外冒血,身上青青紫紫的吻痕显得愈发狰狞,一双修长的手还算白净,却被麻绳死死的捆在身后。
贺朝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的步子愈发僵硬,心里头疯狂的闪烁着不要靠近的念头。贺朝,别去,别去。
可是脚步再沉重,还是到了那人的身边。轻轻弯下腰,贺朝瞧着那人的手里还死死捏着一个物什。
贺朝鬼使神差的解去了他手上被缚的绳子,瞧见他手腕处的伤口连肉都翻了出来,黑红的伤口与手的白净相互映衬,格外可怖。
怎么会……怎么会是个弹弓!
贺朝颤抖着手,小心翼翼的将那人翻了过来。
“咔擦!”
心似乎被什么东西击中,整个击碎,恍惚间听到了破碎的声音。
即便那人眼睛上缚着黑布,贺朝还是认出来了。
此时此刻……躺在地上的……正是他的大哥。贺延暮!
那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那个有芝兰玉树之姿的少年,那个写的一手好字,丹青绝妙的贺家大公子,贺延暮!
“谁……谁干的!谁干的!”
那个年仅十一岁的少年,颤巍巍的解下了自己的外衣,轻轻盖在了地上那破碎的人儿的身上,而后死死的抱住了他。
“大哥~大哥,是我,我是贺朝!”
他低声的一遍遍唤着贺延暮大哥,他从前与他关系不好,从没有像今天这样唤他这么多遍,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抱过他!
他一遍遍不厌其烦的唤着他,希望贺延暮能给他些回应。
许是身下的那人真的听见了他的呼唤,毕竟,在贺延暮看来,他的阿朝从来都没有以这样惶恐的语气唤他那么多遍大哥,去年生辰他答应了要给贺朝做一个弹弓的,只是被母亲送上了清平寺养了身体,回来已是错过了贺朝的生辰,贺朝这个弟弟也愈发不愿意理他了。
“阿朝,是你吗阿朝。”
贺朝听到了身下人微乎其微的声音,心下一喜。
“是我,大哥,是我。”
贺朝一把扯了贺延暮眼睛上蒙着的黑布,他想让他的大哥看看他,瞧见他的弟弟此时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以后他哪里都不去,就寸步不离的守着他的大哥。
哪里晓得,黑布下面的,是两个空洞洞的眼眶,叫贺朝张大了口,喉咙间挤不出破碎的字眼。大哥的眼睛,大哥的眼睛呢?
贺朝死死盯着那两个黑洞洞的眼眶,瞪红了眼睛。一滴两滴 豆大的泪珠子砸到了贺延暮的脸上。
“阿朝,不要看,怕是会吓到你。”
贺延暮动了动无力的手指,艰难的伸着手摸索着那一截黑布。好半天拿了起来,又想盖到自己的眼睛上。
“大哥,我带你回家,定会治好你的。我将那些让你受委屈的人,通通都杀掉。”贺朝一把抓住那个布满伤痕的手,奋力将贺延暮抱了起来。他十六岁的大哥,身高七尺,如今怎么这样轻,贺朝都不敢用力,生怕一不下心便将贺延暮捏碎了。
“这个…… 给你,阿朝。”
贺延暮说着,啐了一口血,将贺朝白净的脸上溅的鲜红点点。
手里却死死攥着那个弹弓,用尽了全部的力气往贺朝手里塞。“这是你十岁生辰的礼物,大哥没用,到现在才交到你手里。你小时候其实也总爱缠着我,让我教你骑马射箭。你每每同我说,别人的大哥都是如何带自家的弟弟妹妹驰骋马场的,那个时候我真恨不得抢了你手里的马牵着你的手便踏出去。”
贺延暮说到后面,已然是再难开口了。他开始吐血,大口大口的吐血。
“母亲到底是白给我这样一个好名字。”
延暮延暮,生命长久延迟暮年,到底他还是辜负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