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弥漫,雷光霹雳,大雨滂沱,素日繁华大街人影稀疏,偶有身披蓑衣的小贩匆匆跑过。
马蹄声由远及近,近看白马上坐立一个人,身披蓑衣,沥青的斗笠将脸遮了个大概,蓑衣下露出一截青衣,不难看出是书生打扮。
卫良夜紧了紧手上的缰绳,这么大的雨,不知道袖中藏的糖葫芦可化了……
外面得雨还在下,百赊阁内透过玉屏依稀瞧见一个猫儿般的身影,身姿懒散,靠在竹椅旁。
姜辞今日穿了身赤色罗裙。宫灯里摇曳的烛火将裙上的金丝红莲映的格外妖艳。
一旁案上的四角玉芳炉中香还燃着。淡淡青烟透着香炉的印花镂空两相纠缠,云卷般的烟雾似真似幻。
宋臣进来的时候姜辞的眼角沁满了倦意。随即弯腰随意整了整胡乱被姜辞置放的莲鞋。又伸出手探了探姜辞的袜脚。
在摸到一丝潮意以后,不禁皱了皱眉,问道:“你今日出去了?”
姜辞稍稍挺直了身子:“没有,刚去门口望了望,今儿个的天气倒不大好,才多走几步鞋袜便湿了。”
想来那个生意人不来了,不过那厮向来守时。
姜辞正想着,见宋臣轻步向里屋走去。出来的时候怀里抱了一条雪白的斗篷,手上还拿着一双长袜。被斗篷裹着的暖意令得小姑娘打了个寒颤。姜辞这才回过神来。
“快将袜子换了,免得着凉。”宋臣伸出略带凉意的手整了整斗篷。“卫先生一向守时,今日应是被雷雨耽误了,你且再等等吧。”
其实宋臣有些生气,他出去了几日,回来才知晓自家妹妹第一次同人做长期的生意。他得好好探探那个人。
赊阁做生意在时间方面向来严苛,这点可没少被姜辞叨叨。小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年纪尚小,玩心重,时常偷跑出去,有时候误了生意只叫宋臣背锅。这点可没让宋臣有半分省心。
“宋臣。我困了,那厮来了,你应付他便是。我真的要睡了,左不过是一些物件的事,你大概说与他听,他怎么说是一个讲古仙。知道该怎么做的。”
小姑娘揉了揉眼,眉色中颇为不满,
“他今日迟到,改日我带人砸了他的讲古场,看他还敢不敢。怎么说,我也是一阁之主,不能让他拂了面子。”
宋臣嗤笑了一声,
“这会儿到想着自己是阁主了,这生意是你同他做的,你瞧瞧你哪有半分端庄的样子,次次拿我敷衍,这百赊阁怎么将你的性子养的愈发跳脱。”
话毕,姜辞略抬眉眼,望着宋臣。眸中多了一丝恼怒。“那不如哥哥将你那采诗官的位置让给我!我也好骑着马游山玩水去,逍遥自在!”
姜辞很气,她也不愿意同这一堆死物在一起。
宋臣蓦的转过脸去,对着自家妹妹打着哈哈。“阿辞我错了,你别同我生气!你说你想吃什么,我下次都带给你!”
好像是知晓自己说错了话,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姜辞没有接话,硕大的阁中只听到灯花噼里啪啦的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宋臣才又开了口:“阿辞,这香太浓了,不适合你。下次哥哥再给你寻些好的。”小姑娘撇了撇嘴,一把夺过袜子。转身往里屋走,走了两步又停住。
“确实不适合我。”
宋臣瞧着远去的身影,眼中多了一丝心疼。他也不想阿辞成日呆在这里,他也想多陪陪自己的妹妹……
吱呀一声,赊阁外的门开了。来人从马上下来,身上的蓑衣还滴着水。
“我今日来得有些晚了。”
卫良夜匆匆将雨笠摘下,宋臣这才好好的打量起了来人。不愧是梁城赫赫有名的玉面郎。
只见那人俊美绝伦,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棱角分明,一头乌黑茂密的青丝洋洋洒洒,一双剑眉下却是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倒像个多情的。鼻子高挺,红唇微抿。
宋臣默默收回打量,走上前做迎:“阁主马上就来,卫先生坐,雨湿路滑,阁中有备好的衣物,可须换上。”
卫良夜见来人不是姜辞,皱了皱眉头,打量的眼神多了几分锋利。“无碍,我骑马来的,不曾见过阁下,如何称呼。”
“在下宋臣,卫先生来的次数不多,没见过也是不赶巧。”宋臣用词委婉,言语中满是贵胄子弟大家风范。卫良夜仔细瞧着宋臣长的俊俏,又见腰间别了一个和田云纹佩,想来这赊阁中人倒是鱼龙混杂。
姜辞才换好长袜,仔细听了外屋的动静,想来是卫良夜那厮来了。踱步站定在玉屏前,侧眼瞧见了外屋衣架上挂着的雨蓑还在滴水,料定是先生到了。
“难为先生今日还肯到我赊阁来。我赊阁做生意向来半分不延。”
卫良夜望着屏风那边的姜辞,微微做礼:
“姜阁主言之有理,卫某惭愧。”
宋臣拂了拂手,示意卫良夜落座。待他落座,复行至屏风那面。姜辞又恢复了懒懒的样子,倚着桌案。一只手撑着脑袋。素手挑了挑四脚玉方炉中的香,才婆娑着手中的锦盒。
“先生今日来迟,按我赊阁的规矩,如若不给个交代的话,这生意倒是不大能继续了。”
宋臣透着烛光分明瞧见姜辞眼神中的揶揄,回望屏风外的人的眼神也有几分兴味。
许是卫良夜也听出了话外之言,眼角微挑,“那姜阁主想怎样?我从前听别人说百赊阁的生意好做也不好做,如今可是明白了。”
姜辞听着这话里话外都是暗讽,正想开口,电闪雷鸣间瞧见窗外一个黑影闪过!
“谁!” 姜辞起身扬袖朝那黑影扔了一道暗镖,听见外头黑影闷哼了一声,便没了动静,想了想便朝宋臣投了一个眼神。
宋臣拿了佩剑正要往外走,姜辞上前走近了低低在他耳边说了一句:“派人盯着卫先生,我信不过他。”
卫良夜微抬眸,视线透过屏风,瞧着二人窃窃私语的样子,觉得格外扎眼!瞧瞧~瞧瞧,他惦记了这么多年的小姑娘,当着他的面和别的糙汉子咬耳朵!
心下暗暗给宋臣狠狠记了一笔,他回去得好好查查这个宋臣的身份,是不是居心叵测想诱拐自己家的小娘子。
那边宋臣还傻乎乎的乐,他才知晓卫良夜这厮之前借着救自家妹妹的由头同百赊阁做了生意。
十日给妹妹说一次书?宋臣越想越气,他都不会说书!还担心妹妹被这厮哄了去,如今觉得自己妹妹还是信着自己的。哪里知道自己已经被卫良夜划为了情敌。
宋臣走时,看着卫良夜还端正坐在椅子上,望着他的眼神多了几分意味深长。卫良夜也回了一个淡漠的笑。
姜辞见宋臣走了,才整了整袖摆,又懒懒的靠在椅子上。“这十日之约,就改成七日吧。总归是先生来迟,多讲几个趣事给我听,不费多少功夫的。还是先生嫌我这立阁之地过于阴森,才不答应。”
姜辞这话也没说错,百赊阁在南城一隅,因邻着乱葬岗,又背靠乌山,少有住户。百赊阁初代阁主大概觉得立阁之地就需要这种所谓神秘的气息……叫姜辞说这地方阴森极了,旁的人一般可不敢来。
姜辞隔着屏风定定望着坐着的人,话语中多了几丝期待。好半响,只听见他在低低的笑。
这厮……居然笑了。
卫良夜整了整衣角,从袖袍里拿出了一串糖葫芦,隔着屏风递了过去。他觉得小丫头是被拘在这里久了,有机会将她拐出去逛逛才好。
“阁主若是好奇红尘俗事,哪日得空我陪你出去走一走。想来比你听我这里的只言片语要有趣多了。”
姜辞接过糖葫芦,却瞧见外面的糖衣有些化了,没有平日的好看,突然就不想吃了。
转念一想,好歹是那厮冒雨带的。若是不吃,可不得让他记自己一笔。下次便不肯带了。
卫良夜说的话还在脑海里盘旋,姜辞在心里暗暗回了一句,倒也不必。
或许是想换个话题,:“先生觉得我今日点的香如何?”
卫良夜见姜辞撇了之前的话题,掩去眸里的失望,只得接着说:
“唐昭宗赐崔胤一粒,终日旖旎。这刀圭第一香,是你近日才收的?”
姜辞也觉得这香实在难得,听着卫良夜说出渊源,十分满意,打定主意一会让他带一点走。
“这香却是难得,不过今日请先生来却是有更难得的东西。”
说着便将手中婆娑已久的锦盒递给了卫良夜,卫良夜起身接了锦盒,又瞧见了姜辞右下手肘印的一朵红莲,宫灯实在将那一抹红色衬的格外妖艳。
收回思绪,将锦盒打开来。盒里放了两把刀,一新一旧。旧的刀身从中间一分两半,新的倒是比较完整,只堪堪有一个细微的豁口。
姜辞咬了一口有些化了的糖葫芦,视线却一直黏在那个锦盒上,
“先生可要瞧仔细了,这刀可比什么香都难得!”
是啊!人骨做成的刀,哪里是易得的。倒真真是可怜了一个痴情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