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弟，别练了。师姐知道你想快点长大保护我嘛，但是若是伤了自己的身体，师姐也会不高兴的？”
殷芙侧倚在院子里的一方小榻上，纤细白净的指尖还拈着一朵大红的凤凰花，眸子紧紧盯着不远处正在舞动剑影的梅时衍。
这段时间小师弟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每日发了疯的练剑，难不成，小师弟还想着报仇？思及此，少女好看的眉头不由的皱紧了几分。
她从来不反对小师弟报仇，她只是希望小师弟即便身负血海深仇，可心里总归留下一块净土，不要成为一个满怀戾气的阴郁少年。
旁人伤我，我自然是要还回去。但若是无关于此的无辜之人，是断断不能去招惹半分的。在殷芙的心里，盛放着一个明白分清的道德标尺，她素来认准了一件事的对错，便固执的不肯回头。
这般正直顽固的标尺，她生来无疑就是生长在朝阳里的花，所到之处看到的皆是过分清白的事情，哪里能理解身处是非之间的灰色地带。
梅时衍蓦地收回了剑，掩去了眸子里原本散发的戾气，抬头冲着殷芙笑眯眯的说：“那我不练了，师姐不要不高兴。”
少年这样说着，有些撒娇的将布满汗水的鼻尖凑到了殷芙面前，眸子里盛满了光。殷芙看着少年的眸子里的星河，不禁失笑，是她想的太多了。她的小师弟大抵也同她一般，心中盛满了温暖。
她这样想着，从腰间取下了一块殷红的帕子，抬手将梅时衍额上的汗一点点擦去。
“走吧，阿衍，师姐带你去饭堂用膳。”
她在前面走着，少年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殷芙没有注意，她脚下踩过的每一块青砖，都被少年一步步覆盖。
这样一直跟着师姐，一步都不能有差错，他若是和师姐走了一样的路，是不是也能就一直陪在师姐身边。殷芙若是此时转身，一定能发现少年的眸子里慢慢的倒映着她的身影，除却天地万物，只她一个人。
“呐，给你，小师弟，师姐可是多给了你一个鸡腿。”
梅时衍低头看着碗里放了两个鸡腿，其他菜也将碗堆得满满的。微抬起头，连眉梢都染上了欢喜。明明宋师兄就坐在对面，可师姐还是这么照顾自己。
“谢谢师姐，师姐真好。”
对面的白词瞧见他二人的互动，眸子里满是怒火，恨不得用筷子在梅时衍身上狠狠戳上一个洞。这个小崽子，师姐都没把自己的鸡腿让给他们过，就连宋洵都没吃过。
“师姐，我也要鸡腿。”
白词蓦地起身，狠狠瞪着梅时衍。殷芙不禁翻了一个白眼，“我给你一个锤子？你要不要？”
白词这个小崽子，真是处处都要为难阿衍。阿衍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孩子，怎么一个鸡腿都要计较。
坐在一旁的梅时衍静静的垂着头，嘴角却微微扬起了一抹笑意。他喜欢师姐这样护着他，好似自己就是师姐的珍宝。也不知道宋师兄以前有没有被师姐这么护着过，他这样想着，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
再抬头，却发现眼前早没有殷芙的身影，他下意识的往宋洵哪里看，也没有看到，心下好似放下了一块巨石。
“宋师兄，师姐呢？她难道不在饭堂同我们一起吃饭吗？”
宋洵看着素来沉默的小师弟难得同他说这么多话，也微微的笑了笑，正要开口，却被一旁的白词打断了。
“师姐同师父一起用膳，这百栖山上下，只有师父的膳食是师姐独独负责的，你个小崽子可没有那个福分吃师姐做的饭。”
他这样说着，果然瞧见对面的少年眼角的笑意一点点僵住，而后凝结成冰，整个人收敛了方才的朝气。
梅时衍缓缓的低着头，恶狠狠的咬着鸡腿。半响，低声应了一声。“哦”
等他吃完，饭堂里就只有他一个人了。他木着脸收了碗筷，心中有些郁闷。才刚出门，便瞧见了站在门边的宋洵。
宋洵见了他，满是笑意，似乎是在等着他，一把伸手揽住了他的肩头。“小师弟，这些日子待在百栖山还适应吗？”
梅时衍看着他脸上无比耀眼的笑意，却只觉自己的眼眸被刺痛了。宋师兄是一个温暖的人，所到之处皆是暖阳。这段日子，宋师兄是真心实意的护着他的，还替他教训那些欺负他的小崽子。
他蓦地垂下来头，所以，师姐喜欢这样的宋师兄，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他这样安慰自己，安慰的理所应当。
“宋师兄，从前师姐也是这样护着其他被欺负的弟子吗？就像现在师姐护着我一般？”
梅时衍打定了主意，逼着自己放弃那些对着师姐荒唐的念头，既然师姐喜欢宋师兄，只要师姐高兴，他可以帮着撮合她和宋师兄的。
因为，宋洵，他的宋师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好到他如同地底的泥，就连抬头看他一眼，便只觉得自惭形秽。他似乎忘了，从前身为国师独子的梅家小公子，以他的文学才情，走到哪里，也是如众星拥护。
宋洵一听，瞧见了小师弟眼里的淡漠，无端让他看着有些决断之意。
坏了，这师姐未来的小夫君，不会吃了这些楚门弟子的醋了吧。他得让这个小师弟努力认清自己在大师姐心中第一人的位置。
“当然不是，小师弟，你可是这百栖山众多弟子里被师姐这么对待的独一人。小师弟，知道你白词师兄为什么总想置气，那是因为他不甘愿啊，他嫉妒师姐这样对你好，我们都说，师姐对你不同，可不是一般的看重你。”
梅时衍闻言，心中好似绽放了数不清的花。“是，是真的吗？”
少年蓦地抬起头，眸子里有些茫然，还隐隐有些不可置信。
“当然是真的呀。”
宋洵看着梅时衍脸上果然恢复了几分生气，心里也是暗自欢喜。他可是帮师姐澄清了，以后等阿衍同她成了亲，他俩可得好好谢谢自己。
梅时衍回过神来，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那宋师兄不会生气吗？像白词师兄那样？”
宋洵愣了一下，心下有些感动。小师弟果然是个性子极好的人，此时吃着飞醋还能顾忌着自己的感受。
“你宋师兄才不会计较这些，嘿嘿。”
梅时衍看着面前的宋洵，眉间也染上了几分笑意。所以，宋师兄这样说，应当是不喜欢师姐的吧。
他此时心中有些欢喜，可又暗自忧愁。他喜欢师姐，可师姐喜欢宋师兄。如果宋师兄不喜欢师姐的话，师姐会不会很难过。
后来梅时衍喝醉时，总会想起百栖山那段日子。年少时因着旁人微微的亲近便轻易被撩动了心弦，因着一个轻微的举动便误会了对方的本意。就像他从来没有问过殷芙，就认定了殷芙喜欢宋洵。而宋洵和百栖山的一众弟子一般，没有问过殷芙，就认定了殷芙非他不可。
到头来，不过是大梦一场，笑话罢了。
等殷芙进了清平苑，一眼就看到了她的小师弟一直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好似等了自己很久了。少年近乎痴迷额眼神叫她觉得有些不自在，她隐隐觉得，阿衍是不是太过于依赖她了。
“师姐，我以后能不能同师姐一起吃饭。我不喜欢坐在饭堂里一个人吃饭。”
殷芙闻言皱了皱眉，难不成阿衍又被欺负了。
她忽略了自己心里先前的不自在，轻轻抚了扶梅时衍的额头。“阿衍，能告诉师姐是为什么吗？为什么不喜欢在饭堂里吃饭，为什么一个人，他们还是不愿意亲近你吗？”
他看着她眸子里的无比认真，心下有些慌张。只是一个小小的谎，应当是不碍事的吧。
殷芙见他不回答自己，才又追问了一句。“宋师兄也是如此？”
少年咬了咬牙，“宋师兄总和白师兄坐在一起，我不大敢凑过去。”
殷芙看着他，眸子里渐渐升起了一层冰。她不想承认，自己的小师弟说了这些，难道只是为了同自己一起吃饭？她又想起了饭桌上师父说的话，师父问她是不是将阿衍当成小夫君养，师父还说要当他们的证婚人。
呵，怎么会？她年少被殷府里的一个小妾拐进了风月楼，若不是遇到了师父，只怕她如今早已沦落风尘。整整九年，自那以后，她便爱慕师父。
她一心爱慕尊崇的人，说要做她成亲时的证婚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还有吗？”她轻轻的问了一句，语气里却是藏不住的冷气。“其他师兄很少同我说话，若是见到了我也大多恶语相向。”
梅时衍知道自己撒谎了，宋师兄一直护着他，根本就没有弟子再敢对他恶语相向。可是，他这样说，也只是想吃上一顿师姐做的饭，做给他一个人的，这样往后他也能自信的说，不只是师父，他也可以吃师姐做的饭。
“你撒谎。”
殷芙蓦地后退了几步，将自己与梅时衍的距离拉的远远的。“根本就不是你说的这样，宋洵一直护着你，反倒是你，是你自己性子冷僻，不愿意亲近别人。你却颠倒黑白，谎话出口成篇，阿衍，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
不等梅时衍再开口，殷芙蓦地将人推了出去，一把关住了房门。
“师姐，我 师姐是阿衍错了，你将门开开，容我跟你解释好不好？”
少年看着紧闭的房门，只觉得七情六魄都慌乱的离开了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宋师兄说了，师姐对他是不一样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素来对他温柔的师姐，怎么会用着无比厌恶的眼神看着他？
殷芙听着少年在门外一声声的呼喊，心里也难受的紧。她要的根本就不是阿衍的解释，她承认，在师父问她是不是喜欢阿衍的时候，她慌了，慌乱的将碗都打翻了。她不喜欢，她怎么可能喜欢阿衍。
她喜欢的是她的师父，即便不能同他在一起，她也不会喜欢别人。所以，她要斩断自己与阿衍的关系，这样师父才不会误会她。
即便他不喜欢她，她也不愿意让他误会。
至于阿衍，他待在谁的身边，都是她的小师弟，都是楚门的弟子。
“你不必解释，我这个人素来固执，容不得旁人的欺骗。你既然欺骗了我，我也容不得你了，你往后去宋师兄那里，不必再来我这清平苑了。”
听着屋里传来的无比淡漠的语气，梅时衍只觉得自己好似坠入了无比地狱。他只不过是为了吃师姐做的饭，为什么，师姐就要抛弃他。但归根到底都是他自己的错，他不该骗师姐。
好半响，殷芙听到了门外的声音。
“师姐就那么在乎黑白对错？就因着这个再不要我了吗？”
殷芙蓦地愣住了神，她这样，是算再不要自己的小师弟了吗？可她明明同小师弟说过无数次，她不会再抛弃他，不会不要他。
梅时衍到底冷静了下来，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殊不知，他才踏出了清平苑，那扇紧闭的门被一双颤巍巍的手打开了。
入夜
一身月白的梅小公子，怀里揽着一坛酒，脸色有些酡红。“这酒当真是好东西，果然是一醉解千愁。”
他摇摇晃晃的，步伐有些踉跄，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一间屋子前。
“圣上竟如此下得去手，我不过是同他提及了国师需要提防，叫他多加防范，没想到他竟借着卫氏和兰寺的手一不做二不休的灭了梅家满门。”
“宋掌门何必动怒，那般的义愤填膺，若说这梅家的灭门之祸，到底也有你一份。”
轰隆
梅时衍只觉得心里禁锢的巨龙好似冲破了一切束缚，原来，原来他竟然进了灭门仇人的门派。上天，到底是将仇人送到了他的面前。
那么，如果他杀了师父，毁了楚门，那师姐会不会怪他？
应当是不会的，师姐百日里才同他说过，她这个人只分黑白对错，所以他要做的事，应当也是对的。
少年紧紧的握住了手里的剑，梅家百魂，他已经找到了索命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