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梅时衍方才踏进房门，“哗啦”一桶冰水自他头顶倾泄洒下。
少年一身月白的袍子被打湿，顺着袖脚滴水。一头乌黑的长发此时也颇为狼狈的贴在脸上。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师弟嘛？怎么，今天怎么没有跟在大师姐后面做她的跟屁虫啊？”
一群少年团团将他围住，脸上挂着坏笑。
“哐当”
门被打开了，众人正要退去，见来人是白词，又纷纷朝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少年围去。
白词只是微挑嘴角，眸子里满是淡漠，站在一旁冷眼瞧着，丝毫没有打算替梅时衍解围的意思。
身着月白的少年，依旧不动。
他现在不一样了，从前有师姐护着他，如今没有人再护着他。何况，这楚门的掌门还是他的仇人，他既然找到了仇人的线索，就应该按兵不动充实自己，顺藤摸瓜的找到所有梅家的仇人。
所以，他要尽力将自己融入百栖山，这样才好为了下一步做更多的准备。
“我以后不会再靠近大师姐。”
任由自己受了一圈的拳头，他终于开口，眸子里很是坚定。
“行了，都是同门师兄弟，别玩过火了？”
白词微微整了整袖子，才慢慢走到了梅时衍面前。少年的左半边脸已经肿了个大半，额头上也有一块鼓起的青紫，看着好不可怜。
白词一把提起了他的衣领，盯了他半响，才凑到他耳边，“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若是你以后再敢靠近师姐一步，师兄就亲自将你这张嘴撕烂。”
梅时衍只是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不靠近师姐吗？这样也好，他早晚都是要对楚门上头那位出手的，也不知道，师姐那么固执分清黑白对错的人，知晓了事情的原委，究竟会站在哪一边呢？
“你们在干什么？”
门口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殷芙远远的看着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梅时衍，他 她的小师弟这是又被人给欺负了吗？
“阿衍 小师弟。”到嘴的衍字被吞进了肚子里，变成了一句冷冰冰的小师弟。
梅时衍依旧低着头，微抿嘴唇一言不发。
“白词，你们是不是又欺负他了？”
殷芙看向梅时衍，见他浑身还滴着水，月白的衣裳看着像是湿透了，脸上一块青一块紫的，衣袍上还有显眼遍布的脚印。
白词没敢看殷芙眸子里的怒气，只是轻轻推了一把立在那里的少年。“快，同大师姐说说，我们这些师兄弟有没有欺负你？嗯？方才我们明明就是在打闹玩耍，是不是小师弟？”
殷芙闻言，不由得攥紧了手里的佩剑。只不过才一天，才一天罢了。她的小师弟就被欺负成了这个样子，偏偏现在像个闷葫芦，一句话都不肯说。难道被人欺负乐，就这样任人打骂不还手的吗？如今竟连揭发别人对自己的罪行都不敢吗？
“大师姐，我和白师兄他们只是在玩耍罢了，还请大师姐就不要再问了。”
少年蓦地抬起了头，只是看向殷芙的眸子里再也没了光。她明明都不要自己了，还来管他的事情干什么？他情愿她能再狠心一点，哪怕是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而不是她此刻这般的行为，就像是有猫的爪子在他心上直挠痒痒。
他快克制不住了，克制不住的想将他的师姐一把拽进怀里。她就像是一个会发光的星星，越靠近她一分，便叫他愈发的难以自拔。
师姐，别 别再靠近我了。
“是这样吗？小师弟，我再问你一遍，真的只是打闹？”
少女又向他走近了几步，紧紧盯着他的眸子。为什么？他的小师弟眼睛里再也看不到好看的星光了？
众位弟子瞧见殷芙这幅架势，一个个都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一身狼狈的少年和一身红衣的殷芙。
“师姐不是说不要我了？”
他沉默了半响，再开口却是答非所问。说要一直陪着他的是她，说不要他的也是她，他的师姐总是这样，横冲直撞的闯进了他的世界，走的时候却也潇洒。
殷芙心神一动，微微扼首，睫毛微颤：“你还是我的师弟，你是我带上楚门的，我说过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师姐也说过不会抛弃我的。”他向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我还是离大师姐远一些，免得师兄他们再借着打闹教训我。毕竟 ”
梅时衍说到这里，呼吸有些急促，停顿了半响，才又开口道：“我承诺过白师兄往后不会再靠近大师姐半分，所以大师姐若是真的为我好，还请各自离去。师姐也不必担心我以后会对楚门心生间隙，阿衍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
所以，小师弟以后都不会再靠近自己半分了？
殷芙抬头，将梅时衍眸子里的坚决看的清楚。小师弟 这是被自己昨日的一番话伤到了？她只盯了他一瞬，便将目光撇去了别处。而后，转身一步步踏出了房门。
这不是她想要的吗？她不想要师父听信那些流言误以为她喜欢小师弟，所以她不想再靠近小师弟，也不敢再靠近。
这明明就是她要的结果，以后小师弟就会像其他楚门的弟子一样规规矩矩的喊着自己大师姐，这样划清界限，总能让那些流言蜚语不攻自破的。
可是，为什么？这些话从小师弟嘴里说出来，她会那么难过。那她昨日说那些话给他听，小师弟是不是也像她此时此刻这样难过。
殷芙鼻头一酸，一双凤眸不禁的红了一圈。罢了，她往后暗暗的护着小师弟好了，毕竟，她同阿衍说过，要一直护着他的。
只是自那以后，殷芙再没仔细看过她的小师弟。二人就像约好了一般，彼此颇有默契的避着对方。凑巧那时宋洵下山历练，再回来楚门便大变了模样。不管他怎么追问，殷芙始终不说二人之间的事。
殷芙每日早晨都会倚在清平苑里的桌案上，盯着院子里的凤凰树。从前这个时辰，小师弟都是在树下练剑的。宋洵偶尔也会同他提及小师弟的情况，比如他比从前勤奋多了，剑法精进了不少，多次下山历练，师父见到他也总要夸他两句。
她心里欢喜，她亲自挑选的人，自然是极好的。
殷芙再与梅时衍碰面，已经是半年后，楚门一年一届的内门弟子大赛。若是有弟子成功挑战了掌门座下的三大弟子，就能成功升为掌门座下的第四大弟子。
梅时衍一路过关斩将，终于获得了挑战三大弟子的资格。
“小师弟，我们三个，你挑一个来吧。要不就我来，你正好也借着这个机会撒撒气。”
白词似乎察觉到了殷芙的情绪有些异常，才笑眯眯的开了口。这半年来他对这个小师弟也逐渐亲近，毕竟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血海深仇，何况小师弟这半年也当真没有靠近过大师姐。
少年一身黑衣，眉眼中满是锋芒。
台下的弟子不禁议论纷纷，“我瞧着小师弟要么挑战白师兄，要么挑战大师姐。毕竟白师兄以前也挤兑过小师弟，而大师姐…… ”
殷芙立在那里，显然将那些话一字不漏的听进了耳朵里。不知为何，她有些期待与小师弟的交锋。
宋洵彼时正靠在一旁的木桩，手里还捏着稀稀拉拉的瓜子磕着。反正他今天就是来看个热闹，就等着白词一会被打的可怜他负责将人背回去。
至于大师姐，他扫了一眼梅时衍，又低头磕着瓜子。那小子，应当下不了狠手吧。嗯，小师弟素来乖，应当不会。
“宋师兄，请赐教。”
宋洵闻言，虎躯一震，手里的瓜子散了大半。他抬头，看着梅时衍笑眯眯的看着他，但是眸子里隐隐夹杂着丝丝冷意。这样的小师弟，有些不对劲啊。
众人脸上皆是一副错愕的表情。谁都没想到，梅时衍竟然选择挑战宋洵。可是，宋师兄一直都是处处护着他处处偏袒他的啊。
“那什么，小师弟啊，你就别挑我了。我这，这半年都没怎么练啊。”宋洵走到梅时衍身边，刻意压低了声音。“我这半年天天借着下山历练去找你容欢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天天光顾着追媳妇儿，哪有时间练剑啊。”
梅时衍不禁挑了挑眉，又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殷芙。看见她脸上的苍白，心中竟隐隐有不知名的快感。这半年，宋师兄可是天天和一个叫姜容欢的女子在一起，不知道师姐知不知道呢？
“宋师兄放心，师弟只是请你指教一番。”
啧啧，宋师兄为什么要是那人的儿子呢？他又素来护着自己，叫他怎么忍心下手呢？
梅时衍低头瞧着自己手心里暗藏的一团黑色，眼睛里闪过一丝戾气。只是这一幕叫一旁的殷芙看的清清楚楚，这，阿衍手里是什么？难不成？难不成是 禁术。
她瞪大了双眼，疾步冲了上去，将宋洵隔在身后。
“等等，师姐来挑战你。”
梅时衍瞧见了殷芙脸上满是惊惧，啧，看来师姐眼力还是那么好。这可怎么办？师姐，会不会为了保护宋师兄，将自己修炼禁术的事情捅出去呢？
他看着她，嘴角勾起来一抹玩味的笑。
随即，纵身一跃，掌风阵阵朝面前的二人逼近。殷芙一把将身后的宋洵推了出去，只身一人，抽出腰间的剑去抵抗。
“小师弟，你怎么能修炼那种东西？”
二人双剑相撞，叫他听到了她刻意压低的声音。
“师姐果然是喜欢宋师兄，竟然连命都不顾？不过，就是不知道师姐能抵得住这禁术几招？”
“究竟是为什么？阿衍，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少年看着她眸子里的不可置信，轻轻开了口：“难不成我要对我的灭门仇人心慈手软吗？宋师兄可是我灭门仇人的儿子啊。”
轰隆
“噗嗤”殷芙被这消息打击的猝不及防，一口血喷了出来，猩红点点溅到了少年苍白的脸上。
梅时衍看着她，眸子里隐隐有些挣扎，到底收了手。
“师姐，你输了。”
按例，接下来应是新座下弟子同掌门一起祭祀楚门，这过程只能两个人。
殷芙挣扎着起身，轻轻拭去了嘴角的血。她看着梅时衍一步步走近了宋乌，她的心上人。
“宋洵，拦住他。”
旁的人见她浑身颤抖，只当是她输了比试心有不甘。
“阿衍。”
她蓦地开了口，那人果然停了下来。她方才与他比试，只怕那禁术会伤了师父。可是，她若此时说出来，小师弟必然是要将命留在这里的。可若是不说，那师父 ……
她皱紧了眉头，脑海里正在天人交战。梅时衍闻言，竟一步步的走了回来。殷芙心中渐生希冀，上前拉住了他的衣袖。
“小师弟，停手，好吗？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待我问过师父，会解释 ！”
少年周身散发着冷意，拂去了她的手，“师姐从前教我人要分清是非黑白，这灭门之事是师父亲口承认的，难道我不该报仇吗？师姐护着宋师兄便罢了，怎么，连掌门也护着，如此可不像师姐一向的做派啊。”
梅时衍不由的冷笑，他在逼她，逼她做一个决断，是要维护她心里的黑白正义，还是要当众揭发他修炼禁术的事情。
“阿衍，停下。”
他一步步的离她愈来愈远，叫殷芙不禁慌了神。
“师父，他修炼了禁术。”
梅时衍蓦地转身，“噗嗤”一柄长剑直直穿过他的右胸。而剑的那端，正是他日日夜夜牵挂的师姐。
呵 他忍着痛，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绞碎了。果然，果然，他的师姐为了宋师兄也做了一回是非不分的恶人。什么分清是非黑白对错，根本就是骗人的。她的师姐，那个立志要做一个万民敬仰的女侠，根本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众人闻言纷纷大变脸色，白词一把掰开他的手，却只是黑的发亮的圆铁块。而那个身着黑衣的少年，双眼紧闭，直直的倒了下去。
那圆铁块，原是她从前送他的护心镜。殷芙猛地瘫跪在地上，她，杀了阿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