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室
“大师姐？大师姐？”
白词敲了敲紧闭的石门，试图唤醒里面的人。
殷芙一身红袍，躺在冰冷的石块上，眉间满是愁色，素来明艳的红唇此时也失了颜色，双眼微闭，一动也不动。
她杀了阿衍，杀了自己的小师弟，她明明说好要一直护着他的，到最后竟亲手拿剑刺穿了他。
宋洵薄唇微抿，脸色苍白，他不知道，不知道事情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早知道，就该在师姐上场的时候阻止她。旁的弟子都说是大师姐输了比试，心有不甘，才污蔑小师弟修炼禁术，借此下了杀手。
可是他素来了解殷芙，即便殷芙先前将小师弟赶到他身边去，二人之间或许发生了他不知道的误会，可断断不会下杀手的。
“师姐，三天禁闭已经过了，你再不吃不喝，只怕是身子就撑不住了。师父还等着你跟他解释呢。”
呵，解释什么？她的小师弟死了，死在了她的剑下，她亲眼看着他倒了下去，心口上还有一个窟窿，不停的往外流血，她扑上去捂着，可怎么也捂不住，他死了，阿衍死了。
看着依旧紧闭的石门，宋洵咬牙：“师姐难道不想再去看一眼小师弟？即便你不和师父解释清楚，难道不应该给小师弟一个交代吗？”
“哐当”
沉重的石门自里打开，光射在里面，将无边无际的黑暗驱散 。
少女有些狼狈，衣服上还有几天前沾上的血，眼神有些空洞，失了往日的朝气。“是啊，我总该给阿衍一个交代的。”
因着多天未说话，她的嗓子有些沙哑，嗓音变得低沉阴郁，叫人听了只觉刺耳。
“殷芙，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为什么要杀了你的小师弟？是误杀？还是蓄谋已久？”
殷芙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缓缓的抬起头。大殿上坐的是她的师父，是她一直爱慕的人，也是因为他，自己才慌了神杀了小师弟。
九年的爱慕似乎因着背负了一条人命，瞬间像一盘散沙被吹散了。
“是蓄谋已久。”
她冷冰冰的开了口，眸子里满是死气，好似放弃了挣扎。
“我听说小师弟近半年进步神速，担心往后会被他压下去，所以想对他下手，没想到即便我抢了宋师兄比试的机会，依然输给了他，所以我心有不甘，我才是楚门第一人，眼里怎么能容的下他？”
“够了。”不等殷芙说完，宋乌一把拿起了手边的茶杯甩向了下面跪着的那人。“砰”的一声，茶杯摔到地上，碎的四分五裂，迸溅的碎片有一块直直划破了殷芙的眉角。一张明净的脸，瞬间渗出了鲜血，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
“师父”
白词和宋洵站在一旁，出声想替殷芙求情。
宋乌看着她的眼神满是失望，语气里也有些冰冷。“你们还替她求什么情？瞧瞧我座下的楚门第一大弟子，心胸就是如此狭隘，丝毫容不了别人爬到她的头上，她如今这样，往后是不是还会杀了我？”
殷芙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角，却是连苦笑都做不到了。她想开口，师父啊，怎么会呢？我怎么会做弑师的事情，毕竟我 喜欢了你那么多年。
她直挺挺的跪在那里，再开口却是一句“我没错。”
她犯的不是错，是死罪，是用悔恨禁锢一生的死罪。
楚门的大弟子换人了，再也不是那个红衣黑袍明眸皓齿的殷芙，而是那个待人素来温和的宋洵。而殷芙，被废了功夫，赶下了楚门。
听说她不肯医治自己的脸，时间久了，便留下了一道疤，嗓子好似也坏了，开口像个破锣，再不似从前婉转悠扬了。
那一日，阳光正好，宋洵站在楚门最高处的石阶上，看着一身白衣的殷芙一步步的下了山。又想起了那一日殷芙同他说的话。
“宋洵，我没救了。我的心，它死了，它犯了罪，终其一生，我都会被死死的禁锢。”
她那样说着，满眼的决绝之色，就像，就像是失去了一切的犯人，满身的颓废和阴郁。小师弟死了，也带走了那个明媚朝气蓬勃的大师姐。
殷芙下山的那一日，正是殷家被封的那一日。她没了武功，和平常的女子没什么两样，被来回拉扯的小吏一脚踢出了衙门。
殷家的人除了她全被流放了，她去了衙门，却被人一脚踢了出来。
今年梁城的雨来的猛，她倒在衙门口，任冰冷的雨一点点打湿自己，好似这样就能洗清她身上的所有罪孽。阿衍，这么快，报应就来了吗？
意识逐渐模糊，隐隐约约好似她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是阿衍身上的味道。
若是我现在去见你，阿衍，你会不会原谅我？
殷芙到底没死，醒来的时候，被小厮告知是风月楼里的头牌伶人看她可怜，便救了她。
“殷小姐可是醒了？”
她睁开眼，是一个眉眼陌生的小厮。小厮看她睁开了眼，语气有些不好，“我们家时公子救了你，但是小姐的尊荣实在不敢叫人细看。公子说了，既是救了就应还恩，还请小姐收拾一番后当面致谢。”
殷芙下意识的拂过脸上的疤，想来是将那位公子吓到了。
她梳洗了一番，瞧见小厮替她准备的是一件大红的宫衫，不禁皱了皱眉。她现在见不得红色了，这么鲜艳的颜色，总叫她想起那天她剑上沾着的血。
她想，她这一辈子也不会穿大红的颜色了。
“我已梳洗好了，还请您带我去您家公子那里，我好当面致谢。”
小厮扫了一眼她身上依旧是那件灰不溜秋的黑袍子，眉眼里有些不满。“我家公子是风月楼里的头牌伶人，哪是你说见就见的，小姐想去，带够了钱再去吧。”
三日后
殷芙瞧着手里的银票，又想起了那些地契，她都卖了出去，不知道阿爹再回来会不会生气的要将她赶出殷家。
不对，哪里还有殷家了呢？她没有家了，就像她的小师弟一样，无家可归了。
“秦妈妈，我想见一见时公子。”
她将手里的银票递过去，秦妈妈看着她半边脸上的面具，眼神里闪过一丝古怪。“你独独不同，你见时公子一面是需要一千两的。”
殷芙沉思了一会，才又掏出来几张银票塞给秦妈妈。总归是要见一面的，其实，她觉得她这一条命，是值不了那么多的。
“姐姐。”
殷芙蓦地转身，瞧见灯火摇曳下站了一个人。那是 是她的小师弟。
“阿，阿衍。”
她的身子忍不住的颤了颤，眸子里渐渐失了焦距。下意识的上前，一把将人拽进了自己的怀里，“我的阿衍，是你回来了。”
少年一身红衣，一张唇红的滴血，被紧紧的锢在殷芙怀里，动弹不得。
“我不是，姐姐你认错人了。”
他好似受惊的小鹿一般，眸子里渐渐升起了一层薄薄的雾。可是殷芙不听，她像是着了魔，只一遍遍的重复着一句“你是，你就是。”
一晌贪欢，殷芙再醒来，身下的疼痛隐隐在宣告她昨日的荒唐。
她微微动了动身子，一把将熟睡的少年揽在怀里。将人又贴紧了些，却蓦地睁大了眼。“为什么，你的疤呢？你的疤呢？”
少年似乎被她吓醒了，看着她的眸子里有些恐惧。“姐姐，我不知道。姐姐，你别吓我。”
殷芙将他面上恐惧的神色看的分明，不，这不是小师弟，阿衍不会这个样子。他根本就不是那个人，阿衍已经死了。
她努力压制住了自己的心神，冷静了下来，半响开了口：“你不是阿衍。”
少年有些委屈，定定的看着她。“姐姐，你说的那个阿衍是谁呀？难道昨夜姐姐是把我当成了他，才 ”
他的脸上满是红晕，竟是害羞了。
“时公子不是伶人？怎么干起了小倌的活？殷小姐，你可该给我一个说法。”
不等二人反应，秦妈妈一脚踹开了门。
殷芙看了一眼榻上还红着脸的少年，又扫了一眼秦妈妈，眉眼里有些阴沉。“我赎了他，秦妈妈说要多少钱？”
秦妈妈不禁嗤鼻一笑，“哟，殷小姐到底爽快，不多，阿时他怎么也是我们风月楼的头牌伶人，我要你十万两银子，应当是不多的吧。”
呵，十万两，这是在要她的命？她如今这样，哪里有十万两？
空气逐渐凝聚，榻上的少年终于开了口：“姐姐，我真的好喜欢你，我保证，我去了你家一定会安安分分的侍候你。”
家？殷芙垂着头盯着少年半响，语气出奇的温柔。
“好，我会给你一个家。”就像她曾说的，她要给阿衍一个家，所以她将阿衍带去了楚门。
她如今什么都没有了，但 但还是愿意给他一个家。一个，只属于阿衍的家。
殷芙走出了门，想着去哪里才能凑到这十万两。她手里的地契只剩零星几张，根本凑不到那么多钱。
一连半个月，殷芙都没再进风月楼。她这半个月，正准备做一些生意，试图筹一些钱。一点一点的凑，总能将十万凑齐的。
“我家公子说了，小姐若是不愿意就不该许诺允他，他说毁诺之人最是可恨，明知给不了却还要拿着一点零星的希望吊着别人的心，当真可恶至极。”
殷芙闻言，不由的慌了神。她才不是毁诺之人，她答应了他的，就一定能做到。“我已经在筹钱了，你同你家公子说，叫他等我。”
小厮不耐烦的甩了甩袖子，眉眼里满是鄙夷。“有什么话你自己到公子面前亲自说，我做不了公子的主。”
等到殷芙赶到风月楼的时候，一眼便瞧见门口挂着大大的花牌。
“秦妈妈，我们不是说好了，我已经在筹钱准备买下小时了。”
秦妈妈看着她，眸子里竟隐隐有些惋惜。“我与其等着你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凑到的十万两，不若将他卖到富贵人家中，也叫他享福。瞧着你这般模样，小时跟了你怕也是吃苦。”
“我能的，我能让他享福的。”殷芙眉眼里满是慌乱，满心满眼都是那张与阿衍相同的脸。她想，她一定是中毒了。
“那就请殷小姐赶快将钱凑来，你早一天送来，小时的牌子也早一点被扔了。”
“好好好，好。”黑衣女子直点头，步伐有些踉跄。
秦妈妈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深深的长叹了一口气。这姑娘，倒也固执，只是这所谓的时公子，还不知道以后要怎样折腾她呢。她此刻倒希望，殷芙因着这天价的银两，放弃了那个公子。
入夜
风月楼里的一处房间里隐隐传来些声音，“哐当。”
殷芙一脚踢开了门，瞧见一个大汉将少年压在身下，当即红了眼眶，鼻头一酸，竟是掉了一滴泪。
“阿衍，我带你走。我已经为你赎身了，你跟我走。”
大汉有些不满的推开了殷芙，才骂骂咧咧的走了出去。殷芙整个人不似从前，整个人撞翻了一旁的椅子，额头也撞到了香炉上。
她满脸都是血，却只是踉跄了几步，双手扣住了少年的手掌，一双眼盯着他的眉眼，整个人也多了几丝欢喜。
“走吧，阿衍，我带你回家。”
少年定定的看着她，半响却是别过了头，嘴角扯出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姐姐，我不是阿衍。你要喊我小时。”
殷芙看着他，原先的欢喜一冲而散。“不，你就叫阿衍。”
少年一把拂开了她的手，“我不是。”
“那我给你改名字了，你就叫阿衍。”殷芙此时眸子里满是坚决，却只觉得面前的少年好似拿了一把刀，要往她的心上捅。
就连一个名字，都不肯依她吗？
“那姐姐去找你的阿衍吧，我依旧做我的时公子。”
二人各自倔强的像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就这样僵持着。
半响，殷芙终是颤着身子，再开口哽咽到近乎失声。“好，小时，我们走吧，我们回家。”
她逼着自己承认着少年原本的名字，逼着自己又一次以这样的方式杀了她心中的阿衍。她此刻的悲痛，就好像是阿衍又一次死过了一般。
她觉得自己要崩溃了，到底，她松开了手，瘫软在地，伏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