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我放过你！
呵，成比目踉跄着走出了衙门。她满脑子都是何辞满脸血的样子，她亲手将她的夫君逼成了那个样子。从前的何辞，那个处处恨不得将自己与她绑在一起的何大少爷，花了千金只为了与她更亲近一点的何辞，那个唤她小金疙瘩的何辞，那个为她亲手做羹汤的何辞，终究叫她逼成了一个阶下囚。
何辞说的没错，她何其残忍，她借着他的容忍与宠爱一步步将他推进了深渊，在夺走了他的一切后跟他说她错了。
成比目微微抬起头，瞧着格外刺眼的阳光，将她的眸光似乎刺碎成了一片一片。怎么办，这样耀眼的光景，何辞，她的夫君，再也看不见了。
他必是恨极了自己，将自己也将她逼得一点余地也不留，他替她顶了罪，大抵就是要让她愧疚一辈子吧。
不知不觉间，小丫头走到了何家的门口。
何家因着死了主母，何大少爷又遭了牢狱之灾，此时门前萧瑟的很，虽是处处悬挂着惨白色的布，但一个人影都没有。
成比目踌躇了几步，又往前走了几步。
何家大厅正中央放着一口黑棺，硕大的格外凄惨，像极了她第一次来到何家的光景。
她那时来何家，还在何辞的黑棺前嗑着瓜子，虽说替他哀悼的人不多，但好歹也是热闹的。“施主，我师父让我匆匆将先前何大少爷从南普寺求的姻缘签再补上一签。”
一个大概只有十岁的小和尚，身上穿着清浅的僧服，额头上还有些许汗水。不等成比目反应过来，只将签文塞进了她手里，便转身小跑离去了。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成比目颤抖着手，面色一点点惨白，眸光渐渐四分五裂，心里恍惚间碎了一大块。
瞧瞧，他那日还骗我是上上签。这分明是能预言他死亡的下下签。
她死死盯着手里的签文，眼前又浮现了那妖道说她二人命格相克，可她的何辞只笑嘻嘻的哄她吃瓜子的样子。其实他那日若信了那人的话，或许便能逃过一劫吧。可他什么都依着她，她想怎样便怎样，从来都是她要什么，他便给什么。
他这样的深情，原是她承受不起的。
成比目捏紧了手里的签文，缓缓闭上了双眼，既然承受不起他的深情，那就让她欠着吧。他将她的心勾走了，再让她放手，是断断不能了。
“楼主说了， 一命换一命。你想救他，便从我这里接一个单子，去索另一个人的命。”
“杀谁？”成比目握紧了手里的剑，她这辈子，要她造再多的杀孽，只要能救何辞，她便什么都做。何辞说的没错，她从来都是一个残忍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从前她没有在乎的人，如今有了，往后便只为他一人活了。
“何大少爷，吃完这碗酒，一会你就上路吧。”
狱卒看着眼睛上裹着一层厚厚纱布的何辞，在哪里摸索了半天，也没摸到酒。许是也看不下去了，将酒小心递到了何辞的嘴边。心中暗暗唏嘘，这可是当初的何大少爷啊，从前只有他将人送进来吃苦的份儿，哪里能想到也有今天。
何辞吞了几口略有些苦涩的酒，张了张嘴，还是艰难的从嘶哑的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话。“今日，可有一位姓成的姑娘问过我 …… ”
呵，半响没听到狱卒的应答，何辞再没开口问，只是咽下了最后一口酒。他那日说了那样的话，又当着她的面伤了眼睛，许是真将她吓到了。如此也好，她拿着他留的钱，总归能过上好日子的。她那样灵动，若是嫁了一人，再生个小丫头，定与她一般灵动活泼。
这样想着，何辞的嘴角竟扬起了几分笑意。
他怎么临死了还在想着那个黑心小丫头？到底是他放不下。
不知是不是酒劲儿上来的缘故，叫他的意识有些模糊 。
可是何辞哪里晓得，小丫头刚带人将狱卒解决了，一进来便听见了那句他开口问询的话。成比目又搂紧了几分怀里晕过去的人，“傻瓜，往后我只为你一个人活着。”
待得何辞醒过来时，只摸到了身下柔软的褥子，再不是那牢房里潮湿还带着霉味的稻草了，空气中似乎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像极了小丫头身上的味道。
等等，何辞才察觉到自己上半身还被一个手臂压着，这是……
何辞小心翼翼的往旁边摸索着，手却被人轻轻握住了。他许久没有感受那样的温暖了，上次还是那个小丫头在牢房里抱着他的时候。
“我这是在做什么梦？”
何辞动了动嘴巴，半响吐出了一句话。
哪知下一秒何辞便听到了那几乎让他刻在心里的无比熟悉的声音，叫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阿辞，再睡一会，我困得很。”
小丫头一把将何辞坐起的身子按回了榻上，整个人往他怀里又拱了拱，无比熟稔的在他肩头蹭了蹭。
她确实有些累了，刚将人弄回来。夜里就去接了一个任务，她知晓，往后这索命楼，怕是要一直将她拴住了。因为他们拿捏住了何辞，拿捏住了她的软肋。可是她愿意，她愿意为了何辞背负着索命楼一辈子。
何辞此时回过神来，想着她上次说要将自己救出来，果然真的做到了。
他此时分明心中是欢喜的，可说出口的话却句句带刺。
“成姑娘还有多少通天的手段是我没有领教过的？不知道这回又想了什么法子，看来何某即便自伤双眼，成姑娘还是不肯放过我。”
成比目强迫着自己假寐，捂着自己的耳朵。仿佛这样便听不见何辞说的这样残忍的话，可是她舍不得，如今何辞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想刻进心里。不为别的，只是她想拥有他的全部。
他的深情，他的绝情，哪怕他拿刀剜自己的心，她也心甘情愿的接收。
何辞能清晰的感知到小丫头又将他抱紧了几分，尽管他现在看不见，可他就是知道她将自己的话都听进去了。
“成姑娘这样做算什么？何某不会再在同一个地方再栽一跤，若是你真想折磨我，看看我身上还有什么，除了眼睛尽管拿走。”
他这是在做什么？打着报复她的名义来作践自己嘛？
“还是姑娘想看何某自己动手？”
他笑着，死命的试图挣脱她的怀抱。
挣脱间不巧碰到了成比目身上因执行暗杀包扎马虎的伤口，此时又开始渗出血来。
小丫头小声痛呼了一声，眼看着血就要染脏了床单，成比目终究松开了手臂，跳下了床。这床单她昨日才换的，眼下她不在何家，身份使然，自然没有伺候的人，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日子是回不去了。
成比目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撑着案上。
“你若是想报复我，可劲儿的磋磨我都行，只是别再伤害你自己了。”
她可以接受他的字字珠心，哪怕他动手打她，她都觉得没什么的。只是上次他自伤眼睛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实在触目惊心，叫她每每梦见都像失了半条命一般。她眼下除了说软话，旁的什么都不敢做，她怕刺激了他，叫他再做出什么自伤的事情来。
何辞冲着她笑，却透着几分残忍。
“成姑娘怕是说反了，如今何某只求您能高抬贵手放了我，只要你应了，何某也可答应受您一段时间的磋磨的。”
小丫头看着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扩大，心中却觉得越发的冰凉。
“阿辞…… 你是不是再也不要我了。”
他上次也是这样说的，让她放过他。
如今她将他救了出来，他还是要她放过他。
“呵~ ”何辞此时竟笑出了声，“成姑娘既然不愿意 ，那就不用说旁的话。什么要不要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个负心薄情的人。”
成比目的脸色愈发苍白，眼泪一滴滴掉落在地上。
她走近了一些，想握着他的手放在她心口，他说这些话，真真叫她的心被一块块生生的撕扯着。她往日沉溺与她的夫君给予她的无限深情，如今叫她也瞧见了他的绝情，叫她恨不得一口咽了砒霜下去，如此才可止她心口的疼。
哪里晓得他的绝情还不止这些，她的手才碰到他，他便大力甩开了去，再开口间话语满是鄙夷。“你如今这样，着实廉价。我一想到，你曾经种种与我言笑晏晏，皆是蓄谋已久，我便觉得恶心。与其用那样玩弄人心的手段，我倒不如你一开始便拿刀将我杀了。”
他缓缓抬起头，大概冲着她的方向。一字一句的同她说：“成比目，我当真是恨毒了你。”
何辞说的掷地有声，叫站在那的成比目身子微僵，随即无力的瘫跪在地上。
她的夫君说，恨毒了她。
伤口还在渗血，可半点都抵不过她心口上的疼。她说他恶心，也不愿她再碰他。
成比目死死揪着心口的衣服，直揪的手指指节都泛着白光。原来这世上真有人说的话，能叫她疼的恨不得将心剜出来。
“我往后…… 不碰你了，你安心养伤。待伤养好了，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他想去哪里，她都陪他去，哪怕是悄悄在暗地里守着，也好。成比目觉得，她和何辞，余生便这样吧。既然爱而不得，但他只要余生一直活在她的目光里，叫她守着他，便好了。
一阵独特的鸟叫声响了起来，小丫头一把扯了一块长布，随手在腰间的伤口胡乱绕了几圈，有些眷恋的看了一眼榻上的人，才疾步走了出去。
“楼主给你安排了一个大任务，你快些去见他。”
成比目微微扼首，纵身一跃，便消失了。
“怎么对待伤口这样马虎？”一红衣男子立于大殿上，看着成比目腰间的伤口，不禁皱了皱眉头。
“楼主。这次要杀何人？”
成比目面色淡然，眉眼间还夹杂着丝丝冷漠。
“卫氏幕僚的人。”
“是。”
“此次办成，我近半年都不会再找你。你便 …… 安心养胎罢。”
红衣男子说到这时，还颇为怜惜的看了一眼成比目的腹部。
成比目下意识的拿手拢住了腹部，挡住了他的目光，眸中生出了一丝警惕之意。
是了，算起来，这孩子，也近四个月了。何辞将从前给予她的深情尽数收了回去，可到底，这个孩子，是他给她留的最珍贵的礼物。
接下来几天，成比目当真没有再碰过何辞。就算是何辞有时因着看不见险些摔倒，成比目也只敢拽着他的一层薄薄的衣袖。
二人也是何辞睡在榻上，小丫头打着地铺。何辞吃饭时，小丫头就悄悄的坐在一旁，适时的替他夹一些他往日爱吃的。许是她真的叫何辞说的狠话伤到了，也不敢再与他说什么话，生怕他口中再蹦出什么令人心碎的句子。
“阿辞~ 阿辞~”此时，小丫头察觉到何辞似乎是睡了，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腰，轻轻迈着小步来到了塌前。
“从前都是你花银子哄着我亲近我，如今白日里我连碰你一下你都不让。”
小丫头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描摹着何辞的眉眼，鼻尖，嘴巴。瞧着他脸上那道惨烈的疤，她终究还是忍不住眼泪，小声啜泣了起来。
“夫君，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原谅我了。你不要我了是不是，你现在这样，我真的很不习惯。”
小丫头将头埋在男子颈窝，近乎痴迷的疯狂嗅着他身上淡淡的香味。她已经好久没有这样靠近她的夫君了。
成比目半哭半笑，瞧着榻上的何辞似乎还在沉沉的睡，小心翼翼的将他的手轻轻放到了自己的腹部。“夫君，四个月了，你还没有好好感受他。这里是我们的孩子，等我这次回来，便能陪着你好长时间了。”
她这样说着，却还是害怕。她怕她这次再也回不来，她怕就连何辞留给她的仅存的礼物，她都保不住。
“夫君，我会平安回来的。一定，会带着我们的孩子，平安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