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比目这一夜拉着何辞的手说了许多的话,她也不知晓躺在榻上的何辞到底有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其实她情愿他听不见的,他此时沉睡也好过明明听了她说这样多的话还无动于衷。
第二天一早,小丫头醒来的时候,瞧着自己不知怎么就躺在何辞怀里,心中涌过阵阵暖意,但下一秒却是半是惶恐的小心翼翼的想坐起身来。
若是惊动了何辞,她怕他又要发脾气。从前何辞说她是他的金疙瘩,如今,两人似乎是换着来了。哪知她刚刚挪动了几分,整个人又被一双结实的臂膀结结实实的带回到一个温暖宽厚的怀抱。
“何时走?”
男子略有些清冷的话语叫小丫头整个人好似愣住了,随后就是喜不自胜。她的夫君,终于肯再一次拥她入怀了。天知道,她期盼他的拥抱有多久了。这样想着,小丫头鼻尖一酸,眼前也有些模糊,掉了好些金豆子,将何辞胸前的衣襟都打湿了。
何辞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伸着手略有些笨拙的摸索着替怀里的小丫头擦去眼泪。
“我…… 我一会便走,等我回来,我们便能安定下来了。”
安定?她既然入了索命楼,想要安定便是不能了。只是她不能同他说,他吃了太多苦,往后她想让他真正的安定下来。
看着他蒙着眼纱还摸索着伸出手给自己擦眼泪,小丫头哭的更狠了。
“夫君,往后我再不骗你了,你也别不要我好不好。”
小丫头哭的有些哽咽,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她是真的怕了。她成比目从前怕何辞的深情,如今更是怕何辞的绝情。她从前以为,那个处处粘着她顺着她的何大少爷,是离不开她的。可现在才明白,是成比目离不开何辞,他对自己的好全部被她刻在了心里,叫她无比依赖。何辞把她当做深渊里的光,她又何尝不是?
何辞听着小丫头哭的这样难过,心上也泛着密密麻麻的疼。
好半响,终究开了口。
“好,你别再骗我了。”他真的经不起她再折腾了,大婚前日晚上,人人都道他欣喜万分。没有人知道他一个人躺在榻上,手里死死捏着喜帕,脑子里回想着往日她与他的种种,心中是有多绝望。
他那一夜整个人就好似死过了一次,五脏六腑好似都在油锅里蒸煮煎炸了一番。心口上无端破了一个洞,怎么补都补不上。他仅存着最后一丝希望,在心底卑微祈求着他的小金疙瘩能成全了他的一腔情深,给他一个完整的拜堂,也叫他自己说服自己给个交代。可是,没有。他这样想着,又想起了那个被人踩了一脚又一脚的原本在他胸前的红花,只觉得那时他的心就这样一脚一脚被踩碎了。
成比目似乎听出了他说这话的惶恐和害怕,有些心疼的在他下巴那里蹭了蹭。
她把他的夫君伤的太狠了,他现在说话处处透着无尽的彷徨和略显卑微的希冀。小丫头微抬头顺着他的眉眼往下吻,在何辞眉骨处的伤疤那里流连了好一会。
“夫君,我去去便回来。”
何辞不知道她要去做什么,心下没来由的有些慌乱。但他眼下这个样子,算是半个废人,他什么都做不了。
感觉到空的怀抱渐渐变凉,何辞嘴角扯出了一丝苦涩的笑。
“ 你最好平安无恙的回来,若是再骗我,我何辞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了。”
他低声的呢喃叫成比目离去的身影顿了一下。我会平安回来的,成比目在心里暗暗的回应他。她的夫君好不容易原谅了她,她怎么舍得留何辞一个人看尽这人间的霜雪。
“你说什么?这里是索命楼?”
何辞的手微微一颤,将手中滚烫的茶水打翻了,素白的手掌已开始泛着微微的红。
红衣男子瞧着坐在下方的何辞,挑了挑眉。大名鼎鼎的杀手目隐姓埋名了几年,借着入殓师的身份过了好一段逍遥的日子,竟是为了这么一个…… 羸弱,容颜尽毁的男子情愿为索命楼卖命,果然情爱这种东西,就如同毒药一般。
他这样想着,眸子里无端染了几分光彩,恍惚是在回忆着某个熟悉的身影。
“不然你以为顶了杀人的身份,除了我索命楼,谁还敢收你。也是你命好,碰上了那个丫头。”
何辞手抖的厉害,索命楼是什么地方,四隐势力之一。他何家只做商流,接触甚少。对人命生死自也不如他们见得多。
“那她…… 是因为我才为你们卖命的。”
何辞其实不用听索命楼楼主的回答的,他此刻心里清楚的很。分明是为了救出他,小丫头才心甘情愿将自己与索命楼拴在一起。
“其实她原本就是一个鼎鼎有名的杀手,如今也算是回归了老本行。你倒不用暗自揣测太多,只是何大少爷 …… ”
红衣男子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的质问着他:“你能接受她这样的身份吗?她从前杀起人来,我瞧着干净利落的很。何况,你以为她那入殓师的名气是怎么来的?”
杀的人多了,自是处理尸体来也越发娴熟。
这样犀利的质问,分明是在让他远离她。
红衣男子瞧着何辞不说话,眸中也暗生讥讽,不过几句话,便叫他吓成了这样。
哪知,何辞平静的开口问道:“如何才能让她脱离你们?”
他才不管她从前什么样子,他这个人一向固执,认定了一个人就生死都是要跟那人在一起的。说他偏执也好,说他执拗也罢,他认定的,就是那个当初扒着他棺材板叫他显灵的小媳妇儿。
红衣男子也被他问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心知她是因为什么才在这里,想必比我该知道如何才能叫她逃离束缚。”
“谢过楼主。”何辞没有再多说,摸索着离开了。
红衣男子瞧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来一抹玩味的笑,他也想瞧瞧这何大少爷能为那个丫头做到什么地步。毕竟,好歹也是他索命楼出去的人,他怎么也得关心一下下属往后的归宿。
成比目这次没有骗何辞,她在一个夜晚回来了。
一眼便瞧见何辞端坐在案旁,案上还放了一晚金桂木栗粥。她瞧着碗还冒着热气,好似都飘到她心里来了。
“你回来了?”
何辞动了动耳朵,自他的眼睛伤了以后,听力比从前敏锐了许多。
“是,阿辞,我回来了。”
成比目一把丢了手里的剑,将整个人埋在何辞的怀里。她有些累了,身子也沉重了许多。这次她险些就回不来了,但她始终记得她答应了她的夫君,是要回来的。索性,她如今回来了。
“楼主和我说你大概今日回来,我便做了粥,你先喝了吧,我热了许多回了。”何辞摸了摸小丫头的小脑袋,话语间满是温柔。
他摸索着拿了案上的碗,一勺一勺的喂着他的小丫头。
“阿辞,我们往后便一直这样好好的。”
喝完了粥,小丫头早早便和他一起上了榻。何辞将她紧紧环着,时不时还将脑袋凑到她的肚子上,恍惚间竟真的听见胎儿的心跳。
成比目瞧着何辞眉宇间满是欣喜,自己也跟着欢喜。她与他,终究还是在一起了。
半梦半醒间,小丫头迷迷糊糊问了一句。
“夫君,你真的不介意我的身份吗?”
何辞听着她是梦呓,整个人大抵还是迷糊着,才披了一件外衣,摸索着下了床。
“我的傻丫头,我不介意这些,可我不想你这样。”他拿着一旁的盲杖,摸索着出了门。他不想她的小丫头因着他的缘故,一辈子都要被冷冰冰的奴役,他也不希望自己与她的孩子生长在这种环境里。他如今成了他们拿捏小丫头的软肋,那他便自己将她这根肋骨拆了,叫她往后成为自由翱翔的鹰。
他何辞爱上一个人,便要尽他的全部力气,给她一个平安顺遂的人生。
“阿辞~”
小丫头习惯性的摸了摸身旁的一侧,却摸不到熟悉的体温。除了冰冷的被子,便什么也没有了。成比目猛地睁眼,下床扫视了屋子一圈。她的夫君 …… 不见了。
她眉眼满是慌乱,连鞋都顾不得穿,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里衣,光着脚出去找了一圈。却始终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他的盲杖不见了,他又走去那里了。
想起这里,她仿佛又想起了她的阿爹,她的阿爹,也是瞎着眼,跌下来山崖。
“夫君 ~ 何辞~ ”小丫头的呼喊一声比一声凄厉,心却如同掉进了冰窖。
说好要与自己在一起的,他怎么敢?怎么敢骗她 !
她的夫君还是不要她了,还是他还恨着她,所以才骗了自己一回。
“他死了,尸体在山脚下,我叫人抬了上来。”
红衣男子看着瘫坐在地上形似疯迷的成比目,轻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衣服披在了她身上。
“你可以走了,这里 …… 再没什么能困住你的了。”
他说着那样清冷的话,似乎在残忍的陈述一个现实。
“你同他说了什么?他分明…… ”分明原谅自己了。
小丫头狠狠的瞪着红衣男子,却还是低头捂着脸哭了。她哭的撕心裂肺,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他那日还说原谅我了,虽然他先前说了许多伤人的话,可他后来分明同我说他不计较了。呵 …… 我早该听了他的话,我若放手了,他便不会选择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明明都是我的错,为什么他全部都一个人担着了。”
她捂着心口,只觉得哪里似乎如同灰烬一般,死寂了,再没什么动静了。
“我骗了你,所以你也才这样骗我。你分明,从来都没有想过原谅我。何辞你当真是够绝情。”
成比目踉跄的站了起来,瞧着远处一些人抬了一口黑棺朝她走来。
她僵着身子,逼迫自己不要看。那里不可能是她的夫君,她的何辞,应该是恨极了她将他绑在这里,定是又诈死了。
思及此,小丫头嘴角竟扯出了一丝诡异的笑。
“定是他想逃离我,便又故技重施。”
她这样说着,不顾所有人的眼光像疯子一样的死命的推着棺材板。棺材板一开,便瞧见她的夫君,何辞,神色安静从容的躺在里面,像是睡着了一般。
“阿辞,真是不乖,定是又想诈死,然后逃离我是不是。”
成比目一边说着,一边冲着棺材里的何辞笑。整个人大半个身子进了棺材,轻轻吻着她的夫君。她吻的那样虔诚,哪里都不放过。
“你同我闹也没关系,毕竟我从前也同你无理取闹过。但是,你别想借着装死就从我的身边逃离。”
她这样温柔而又小心翼翼的举动,叫一旁的人都看红了眼。
她一遍一遍的吻着那个已经十分冰凉的脸庞,一遍一遍的吻着他眉骨那道疤,偶尔亲昵的咬着他的耳垂,她试图让他从沉睡的梦里醒过来,哪怕醒来说他廉价不知羞耻也好。
“你不是要我放过你?只要你睁开眼睛,我就放你走。”
她还凑在他的耳边乖顺的说道。
许是一旁的红衣男子也看不下去了,走到她身边冲着她淡淡的说了一句:“他已经死了。”而后便要将棺材板合上。
哪知成比目睚眦目裂的瞪着他,一双手还死死扒着棺材板。“何辞,你给我醒过来,你根本没有死,你不要骗我了。”
她此时用着无比卑微的口气祈求何辞能像当初一样用一双手将她轻轻拉进棺材里。
“夫君,我求求你了,别丢下我。我真的错了,只要你醒来,我不求你原谅了,我再不逼你了。我求求你了,夫君。”
众人看着死命扒着棺材板的女子,她一句句的凄厉话语好似重重的敲打在心头上。
“你还有孩子。”
红衣男子掩去眸中的情绪,又换上了一副无关紧要的表情。
整整一天,成比目死死扒在棺材板上,一双眼只死死盯着何辞紧闭着的双眼。他眼睛上的伤痕已经极淡了,成比目觉得只要他微动一下,她便揪着他的耳朵拆穿他的谎言。旁人喊她她也不应,生怕错过了什么。
可是一天一夜过去了,她的夫君,就静静的躺在那里,毫无声息。
何辞死了,是真的死了,她的夫君死了。
往后这世间,再也没有爱她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