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格呆愣，看见他和护士交谈的背影才回过神儿来，赶忙站起来，有点手足无措的样子，“程叔，我，我也想进去看看他。”
程向前看看护士，后者好像没有什么表示，程向前了然，让开了路，夏格很是感激，“谢谢！”
迈进去的那一瞬间夏格还是有点手足无措的，于是只是静静站在一边，看着程向前坐在床边，夏格还是默默背过身去，这间屋子的窗户外面景致不一样，稀疏几棵树木，矮小得很，或许是知道里面住着的是不会看风景的人，所以打理的功夫都省了。
玻璃可以倒映出后面的光景，程向前握住程乔的手，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的面庞，即使是看不清楚他的神情，她依旧可以想象这目光里饱含着的情愫。
夏格仔细搜索自己的记忆，得到的结果却是只有乔晴的影像。
好像自打记事起，乔晴就是始终占据主要视线的存在，程乔周围几十米，一定可以看见她的身影，那个时候小小的夏格还不懂，还很自豪的和夏安梅炫耀过，说自己已经可以自己玩儿了，程乔还要有妈妈跟着。
程向前总也见不到踪影，除了每天的晚饭时候。
后来程乔的病好了，乔晴的心安稳了，夏格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变化，唯一保留下来的就是乔晴依旧满是爱的眼睛，夏格很替程乔开心。
程向前就少露出类似的表情，他的脸称不上严肃，但绝对不是会招孩子闹腾的，刨去被强制练书法的时间，夏格根本没有和这个中年男人在一起待过多久。
程乔应该也是。
即使是现在在公司，两个人的交流也应当不多。
时间，带来了一切，又悄然带走一切，没有一个人躲得开。
但是现在再回忆，夏格还是觉得温暖，无论什么时候，在这个世界最落寞的角落，还是会有光照进来，无言，却忽视不得。
程乔没有坐过父亲的肩骑马，或许也不曾拉过那厚重的手掌，在自己面前叽叽喳喳的男人，可能，在父亲面前，变得少言甚至不言，可是，有些时候，这些东西一下子就变得不重要了。
植物人或许有感知。
夏格突然想到了这个命题。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的男人，应该是可以察觉到这一切的，无论是手掌心传过来的温度，还是程向前瞳孔表达的真挚。
他会是开心的吧。
“我前几天骂他来着。”
身后响起的声音把夏格的思绪拉回来，她慢慢转过身。
“这小子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神神叨叨的，连开会的时候都开小差，要是公司例会我也就忍了，连每个季度的董事会都不认真，我本想着好好教训他一顿的，还没想好具体的实施措施，你是知道的，你乔姨太宠他了，我以前就觉得男孩子不应该这么惯着，小的时候他的病情不稳定，这算是特殊情况，你乔姨愿意怎么做我也就不管了，后来病都好了，她还是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批评，可我又拗不过她，所以我现在都有阴影了，每次想着好好教训一下儿子的时候都得躲着你乔姨，结果，真的是没有来得及，连躲都不用了，你说他现在就躺在这儿，我连骂都不舍得了……”
夏格不知道说什么好，喉咙像是被什么封住了，发不出一点声响。
“其实我之前想再要一个孩子的，你乔姨不同意，就一心无微不至的养程乔长大，后来小悦也来了，你乔姨就是这点不好，总是能把一个人想什么都看出来，心思太细腻了，有点吓人，她直接就说让小悦改姓，我妹妹命也是苦，丢下这么小的孩子，我也心疼，就同意了，之后就把小悦当亲生闺女养着，一儿一女，挺好的，也就没了生二胎的打算，心想着能安安全全顺顺利利的把公司传下去就好了，结果，你瞅，还只能指望着小悦了，倒不是我瞧不起姑娘，主要是这个圈子啊，丫头实在是难混得很……”
夏格低头直视自己纠缠在一起的两个手指头，她很想说什么宽慰几句，就几句就好，可是她搜肠刮肚，什么话都生不出来，她此刻，就像是一个哑巴，心里情感怎么翻涌，嘴里咿咿呀呀，什么也表述不清。
“怎么不说话？和我聊聊天，也叫他听听你的声音。”
“程乔他，很在意您的，他只是，只是和您一样不太会表达。”夏格花费不少时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呵，是，这一点遗传我，我那时候还以为他这是某一种自闭症的后遗症呢，结果发现他对你就不是这样，看见你就跟开了话匣子一样，一下子成话痨了，你有些时候是不是挺烦他的？”
夏格浑身颤抖的厉害，她使劲儿低着头，她狠狠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响，她不想引得面前男人的目光，此刻，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珍贵的，他应当好好的看一看自己的儿子，好好的。
但是泪水却怎么也止不住。
他说得对啊，自己曾经就很烦程乔的唠叨和碎碎念，烦到几乎每一句都要顶回去，好像如果沉默着就受了什么委屈一般，可能，最招人厌烦的反而是自己吧。
谁不知道程乔对自己是真的好呢。
夏格一下子想到了那个程乔丢给自己的蚯蚓，她有点跳跃的想，也许那个时候，程乔心念着这个蚯蚓是世上最好的。
真的说不准呢。
“夏格，你看我都忘了问，伤好一点了吗？”
“我本来也就没什么伤，也没受什么罪，都被他扛下来了。”即使隔着不近的距离，夏格还是清楚的看到程乔下巴上长出的青短胡茬，静静待在他已经消瘦的脸颊上，显得整个人毫无生气，想到这儿，夏格被自己幼稚的思想给逗乐了，本来就是没了生气啊。
“你和他待一会儿吧，我先出去。”
夏格默默点点头，站在原地没有动，她有点不敢靠近。
程向前关上门，夏格隐约可以听见外面他和大夫交谈的声音，她本以为会有人推门进来赶她出去的，可是许久之后，门外反而清净了，看来医生默许了，她该惊讶，有点好奇程向前是怎么说服对方让自己在加护病房单独待着的。
缓缓抬起手从自己鼓鼓囊囊的衣兜里摸出来一个苹果，她四下看看，瞧见了墙角的一处监控，闪着红色的灯，好像是整个病房唯一的一点亮色。
夏格握着苹果的手收紧又放开，最终还是把程向前坐的椅子移到了另一边，摄像头朝着她的背，她的影子映在程乔雪白的被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