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方宝剑你知道吗?”
西门歌贴到千翎耳畔,轻声耳语:“便是可以先斩后奏。”
他长舌钻进千翎耳洞,与她耳鬓厮磨。
“若是他们发觉了我将你私藏了起来,只怕会用这宝剑对付我。”
他自嘲地笑了笑,心中暗骂了一句狗皇帝,尚方宝剑何等贵重?如何能听一出戏,龙心一悦,便赐上一柄?
他眼眸微微眯了起来。不过这狗皇帝越是昏庸,于他,越好。
西门歌推出些许,在她耳畔问:“若是他们以尚方宝剑对付我,生生要了我的性命,你当如何?”
“若是有那一天,我定当先送你上黄泉路上等我。”
说来也怪,前半句话她连个半个字都没听进去,眼下这句,她却听得分明。
她心头一抽,一双泪眼望着眼前的男人,却忽地笑了。
她一笑,西门歌便也知道她都听明白了。
明白了也好,省得他费心。
而此时,月上枝头,夜色昏沉间,有一家一户头,也没安歇。
棠海月了无睡意,背靠着床头,心头杂事上涌。
而她指尖夹着一封信,上头写着“海月亲启”。
她想着今个儿下午那出《红鬃烈马》。
若是她看了这戏还不明白江海平那点浅显的心思,那她可真是白活了这些年。
此前倒也并非是丝毫没有察觉,只不过一来她为着这戏团的事忙上忙下,没工夫去细想,二来,她总归觉得江海平大抵就是少年心性,图个新鲜,等着新鲜劲儿过了,他自个儿也淡了。
没成想,这少爷偏不。
棠海月忽地一笑,眼眸垂下,玉指爬上信封,将它拆开了来。
这封信江海平已是提前审阅过了,上头赫然见着他张牙舞爪的批注。不单单是圈出了那青年写的一些错字,还特地批上了一句:佶屈聱牙,狗屁不通。
棠海月哑然失笑。
再往下看,却见那青年在这末尾旁征博引了一句诗词:“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江少爷不由分说地给人划掉了,在边上批了一句:“诗词露骨,唐突佳人,应当改为: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棠海月的目光落在这句“心悦君兮君不知”上头,若有所思。
夜愈发阴沉。
身旁的云妨忽地睁开了双眼,冷不林丁地说:“怎么?改主意了?”
棠海月被她吓了一跳,拍拍胸口,回了神。
云妨目光在这封信上盘旋。
其实,今个儿棠海月出去,她便私自拆开看了,也知道里头是个什么内容。
棠海月嘁了一声,白了云妨一眼,笑骂道:“嘁,改主意?你又知道我原先的主意是什么了?”
云妨不语,只瞧了瞧这信上头这句“心悦君兮君不知”,良久,哂笑了一声,轻声揶揄道:“你若拿不定主意,我大可帮你。”
“哦?”
“偷偷给你灌些情动的药,将你送给江海平。一来二去的,你们说不准真就好上了。”
云妨打了个哈欠,面不改色地继续说:“做药这种事我向来擅长,若是他需要,便让他来找我。”
云妨这小丫头,冷不丁地说句玩笑话,竟像真的一般。
棠海月也不恼,皮笑肉不笑地睨着她:“我瞧着哪天得先给你灌了昏睡的药,将你打包送还给你兄长才是。”
她顿了一顿,特意补道:“说不准还能卖个人情给他,赚些赏钱。”
云妨识趣,小脸瞬间垮下来,当即也噤了声。
看来,云妨还是有些怕她哥哥的。
棠海月失笑,低眸收了信,忽地想起今个儿周倩雯说的那事。
她斜斜瞧了眼身旁的云妨。
云妨小脸若凝脂,眼眸合上。当然,人没入睡。
棠海月便问:“欸,你大哥是个什么样的人?”
“死人。”
云妨眼皮也不抬一下的说道。
这话若是让西门歌听着,定当呕出三大碗血来才是。
棠海月哑然,不意再问,吹灭了灯烛,钻进被窝中。
良久,她才听着云妨仿佛梦呓一般的补了一句话:“却也是个孤独的人。”
困意来袭,棠海月无心琢磨这话,只想着,何人不孤独?
翌日,棠海月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
她揉了揉眼,望着这一地的阳光,倒有些恍惚。
福来旺三兄弟早早地便去了戏团开张。今个儿江海平也勤快,随着三兄弟一道儿去了。
棠海月抵达平月戏团时,便见得江海平已经自个儿张罗起来了——上了戏台,说了一段评书。
棠海月哑然失笑,落了座,也认真听了起来。
这人说的倒是有模有样的。
“可不,这小子说是从前在自家戏团时,便是个爱玩的性子,什么都要跟着学学,可惜啊……”
棠海月转头,却见得是祥瑞班的三人坐在自个儿身旁。
方才说话的,便是周倩雯了。
周倩雯笑说下去:“这小少爷东学一家,西学一点儿的,到得最后,竟没一样精通的。”
棠海月微微一笑,对着他们三人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其实她早料到他们会来。昨个儿她递了西门歌这个投名状,按周倩雯这单纯的主儿,定然是将自个儿同她划到统一战线了。
这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周倩雯今个儿便领着文武两兄弟特来拜会。
棠海月笑问:“这回来,准备呆多久?”
其实她这话是有心试探周倩雯,心里早有预设,答案是他们既然在这儿遇上了西门歌,只怕不会着急着走了。
果不其然,周倩雯瞧着台上的江海平,悠悠说:“看情况吧。心情好呢,便多留会子,心情不好呢,拍拍屁股便走。”
棠海月失笑,心道:这人倒是有趣。
她继续说:“既然都留下了,不准备大显身手一把?”
啧,还是在变着法的挖墙脚。
“我晓得你意思。”周倩雯扭过头来一乐,“现今还没那打算。”
她顿了一顿,又笑颜如花地补了一句:“不过呢,我其实答允了那混小子,来你们这儿演上一出。”
棠海月眼眸亮了一亮。
正打算开口,却听得一个欣喜的声音传来:“当真?”
这说话的,便是周倩雯口中那个混小子江海平了。
他这厢说完了评书,悠然过来,正巧听到了她这一句。
他笑呵呵地问:“你什么时候允了我了?我先前恁地同你说,你都不应……”
棠海月赶忙截道:“江少爷,这同人说话呢,是听她说了什么?还是听她没说什么?”
江海平一愣,寻思着,这人没说的,他如何能知?
周倩雯与棠海月相视一笑,余光剜了江海平一眼,阴测测的说:“还是棠老板为人练达聪慧,不像有些人,啧啧——”
她摇了摇头。
棠海月借坡下驴,笑问:“那不知姑娘准备何日来我们这儿戏团子唱上一出呢?”她也好提前给大家伙做个通知,不然可白演了。
“这个嘛,”周倩雯眼珠子一转,寻思着这问题。
其实他们家伙什都是备齐了的,多少年的磨合与默契,即便是现在叫他们上台唱一出,也不成问题。
可她这人,偏爱耍些小性子,哼哼唧唧了两声,便道:“今个儿嗓子不太舒服,明儿来吧。就这个时候,你安排下去吧。”
她自然明白棠海月是要提前通知,借着他们的名气,又招徕一批客人了。
说罢,周倩雯挥了挥手,领着东文东武两兄弟走了。
江海平看穿她是在耍性子,撇了撇嘴,低声说了句:“啧,嗓子不舒服?我倒没听出来她哪里不舒服了。”
虽说周倩雯这人脾气是有些古怪,不过这话倒是说得有几分中听的。先前周倩雯一到这戏团时,便问江海平,是不是喜欢上人家棠姑娘了。
江海平大骇。其实喜欢这词于他倒是从未想过,此番被人这般直白地拎出来问,面上不免有些尴尬。
谁知周倩雯却同他说:“喜欢人姑娘便去同她讲啊!磨磨蹭蹭的永远没机会!不敢?那你喜欢个屁!”
江海平这一腔的傲气与懵懂,到了周倩雯口中竟成了一个屁。
不过这臭屁不响,响屁不臭,周倩雯这番话如雷震耳,倒叫江海平从前未想通的都一股脑想了个明白。
他这是想明白了,一抬眼,佳人却已走远了。
他忙叫道:“去哪儿?”
他话还没说呢!
佳人回眸:“去村里,看看我的地。你在这儿盯着吧。”
在这儿盯着?
那是不可能的。
江海平大步流星地便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