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发的深了,月儿早已藏进了乌云中去。
千翎了无睡意,只定定站在窗边。
她也不知自己在这儿吹了多久的风了,也不觉得冷,只是心头烦闷得厉害,总觉得要在这儿多吹一会的风,心头才能平静下来。
“你在想什么?”
冷不丁的一声,生生打断了千翎的思绪。
她没料到这样晚了,西门歌还会来。
“侯爷。”
西门歌负手走进房中,面上带着戏谑的笑意。
“抑或是说,你在等什么?”
千翎听得他语气不善,忙赔着笑:“侯爷这是哪里的话?我除了等你,又会是在等谁呢?”
“是吗?”
西门歌眼眸阴寒,笑意也跟着冻成了冰,“你不等你的东文哥哥吗?”
千翎小脸瞬间苍白,檀口轻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终究还是知道了……
她早该料到,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的。
“怎么?被我说中了?”
西门歌眯起一双狭长的眼,面上的不快显而易见。
“想他了?睡在我的床上,却想着另一个男人?嗯?”
千翎臻首微低,素手早已攥在了一起,耳听得他刺耳的话,心头仿佛被利刃刺穿了一般难受。
她微咬下唇,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抬眼,赔笑说:“侯爷,我不是想同他有什么关联,而是有东西要还给他。”
西门歌冷笑,大步走到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逼着她与自己对视。
“什么东西?你吗?”
千翎眼眸微颤。
这一刻,她忽然很想掐死眼前这个男人。
而这点小心思却也的确被他看穿了。他大笑,手指摩挲着她如润玉般的下巴,“这么恨我吗?”
千翎不语,望着他的眼眸却蒙上了一层恨意。
而这股恨意却叫他心头烧起了一把无名的火。
他掐着她下巴的手不由得加了几分的力,薄唇不假思索地覆了上去,长舌撬开檀口,直捣了进去,仿佛是发泄一般的,搅得她口舌发麻。
她心底的苦,随着这个吻,直漫上了口。
她忽地一狠心,照着他的下唇便咬了下去。
一时间血漫上他们二人的口。
借着这血,她口中的苦却好像也消解了许多。
“疯了!”
西门歌大怒,揽过她的腰,几乎是粗暴地将她扔上了床。
千翎撑着柳腰酸痛,却伸手到被子里头。
铮一声,她拔出一柄雪亮的长剑,而这剑尖直指着西门歌。
千翎眼眸含泪,而面上却是坚定的,坚定得叫西门歌觉得,她真能拿着这把剑杀了自己。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囚禁我,毁了我整个人生!我已经与他们没有任何干系了——你何以要去招惹他们?你何以要去夺来这把尚方宝剑?!”
这一把剑她当然认的。
皇上将这把剑赐给他们时,她不过二八年华,跟着周倩雯几人唱戏作乐,无忧无虑。
而现今,她再见到这把剑时,竟是在他的书房中。而她这把嗓子也不过是用来说些好听的哄他欢喜的话罢了。
“你究竟想做什么?你是故意让我看到这把剑的吧?”
千翎问着,凄然一笑:“为什么呢?可是为什么呢?”
“呵,为什么?”
西门歌冷笑,也不顾眼前这把剑,一步一步走上前。
千翎手腕微颤,忍不住后退一步。
“我想看看,你会不会背叛我,将这把剑还给他们。呵,可惜啊,我的好千翎,你可真让我失望。”
西门歌眯眼,眼眸若冰,“不过,没关系。你不就还想着那个东文吗?很好,我帮你一把——我不仅帮你将这封信给送了,还在信上帮你添了一笔。”
西门歌似笑非笑着,面上是他一贯的玩世不恭。
“你知道我添的是什么吗?”
她忽然觉得后脊发凉。
“千翎寄上。”
她脸瞬间苍白。
她不过是想将尚方宝剑还给他们——她约东文出来,也甚至不以任何名义。
她叫她亲近信任的丫头帮她写下这封信,便是不想让“千翎”这个名字再来打搅他们的生活。
可是……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千翎泪如雨下,手腕颤抖,几乎握不住剑。
西门歌这时倒是善解人意,一把便握住了这剑刃,帮着她继续拿剑指着自己。
“想动手杀我?那就来啊!”
他手上用力,利刃割破皮肉。
血一点一滴的砸到床榻上。
“我囚禁你,我搅乱你整个生活,我该死——动手啊!”
隔着这把银雪的剑,千翎瞪着他。
她咬着的牙关有些发颤。
“呵,不敢?”
她猛地从他手中抽回了剑,血珠飞溅,下一刻,却提着剑猛地刺向了西门歌——
剑扎破衣襟,穿破皮肉,引出血来。
血染红了他的衣袍。
他低头,胸口一片血红。
不知怎的,这种痛总叫他觉得爽快。同样的,千翎恨他,也叫他觉得爽快。
他呵地笑了一声,早已被剑割破而染血的手又覆上了剑身。
呲一声,他将剑从自己胸口拔了出来。
拔出剑时,他忽然想到,她到底心软,刺也避开他心口的地方刺。优柔寡断,迟早要吃亏。
“气消了吗?”
千翎怔怔地看着他。
西门歌因着失血,薄唇已有些苍白,眼皮像是撑不住一般的,压低了下来。
她不答话,他便又问了一次:“消了没?”
她脑中空白,一时竟有些忘了他们在吵什么。
他染血的手覆上她的小脸,气息有些幽微:“气消了,就去叫大夫。”
千翎望着他,也望着他眼眸中的自己。
半晌,她沉默着从染血的床上走了下去。
一步一步,又向门外走去。
夜里宁静,也悠长。
这夜有人感慨万千,有人抱着凌珠珠尸首痛哭,也有人对月当歌。
混沌的一夜,也总要过去。
棠海月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后,寻思着这悲伤总该有个头,事过了,也该重新将生意做起来了。
不过,这做生意之前,还有一样要事不得不做。
那便是答谢那群陪着她到凌家守灵的人。
虽说也不能各家送上那么大的一份礼去,可到底请一顿饭表示表示,也是该的。
毕竟之后平月戏团重新开张,也少不了大家伙的帮衬。
棠海月敲定了这事之后,便着手操办起来,将宴席定在了县里一家颇有美名的酒楼中。
李来李旺奔前走后,将这邀请贴都发了出去。
一日后,酒楼之中,宾客满座。
棠海月举着酒杯,到各桌去敬酒答谢。
自然了,她最要答谢的一个,自然是周倩雯了。
彼时周倩雯已喝得小脸通红,摇着酒杯还要再喝。
东文坐在她身旁,似有心事,滴酒未沾。
东武倒是拉着周倩雯的胳膊,忙不迭地劝道:“哎哟,姑奶奶你再喝,今个儿只有爬回去了。”
棠海月端着酒杯,正好走来。
听得这一句话,莞尔一笑,接口道:“嗳,多大的事?不能回了,就住咱们戏团子去。我那么大一个戏团子,还住不下你们?”
“嘿嘿。”
周倩雯这人虽醉了,脑子却还没怎么糊涂。
她憨笑了两声,摆了摆手,说:“你就是变着法儿地想挖我们去你那戏团子。”
棠海月笑而不语,轻抿了一口酒。
周倩雯打了一个酒嗝,又道:“不过,这事啊,已经有人来同我说过了。”
这人不消说,自然是江海平了。
她又抿了一口酒。
上回她同江海平闹过之后,他便搬回了江家,也算是从平月戏团退出去了。
虽说后头他帮着她送了凌珠珠乘船的信儿,还帮着叫了周倩雯来,可二人之后倒没再见过,更别谈重新合作的事了。
“他这人糊里糊涂的,早先要我去平月戏团,昨个儿又说让我去江门百戏团。我说你不是平月的吗?嘿,这祖宗,跟我说他现今不是了……”
周倩雯这厢又打了一个酒嗝,脑子也愈发的沉重了。
她素手在桌上敲了敲,抬着沉重的眼皮睨着棠海月。
“你说你们是不是吵架了啊?我听着那小子语气还有些哀怨。”
哀怨那是一定的了。
毕竟江少爷当时也不是真想走,可这话都说出口了,人也都搬了,此时要是灰溜溜地跑回来,那像话吗?
不像!
怎么着也得给他一个台阶下是不是?
可棠海月这厢却仍旧不说话,跟忘了这茬一样。
她微微扬眉,又抿了一口酒,微笑道:“谁能给江少爷气受啊?我瞧着他现今在家里头也挺好的。”
周倩雯醉得迷迷瞪瞪的,半撑着滚烫的脸,寻思着棠海月这话,终是点了点头。
“那倒也是吧。嗝!不过,那混小子托我给你带个东西。”
说罢,周倩雯便低下头去,细细翻找。
摸了半天,摸出一支簪子来。
那是一支银簪子,素雅,末端编着一轮弯月。
“他说他见着这支簪子还挺好看的,送你。”
棠海月拾起银簪,眼前莫名的却浮现出江海平的模样来。
自然,想起的,都是他一贯傻乐的神情。
她忍俊不禁,一抬眼,却蓦地撞进一人的视线中。
她唇边这抹笑登时便散了。
来人是江家的。
只不过不是江海平,而是江青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