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云妨从阴暗处走了出来。
她手搭上凌珠珠的脉搏,微微颔首,平静道:“死了。”
又抬头,问棠海月:“走吗?”
船也在这儿,她们正好可以离开。
棠海月不语,望了眼面上搭着层层湿布的凌珠珠,又往身后望了一眼。
不得不说,她是有些不舍的。
她轻呼出一口气,终是颔首:“走吧。”
可这话音方落,一阵风却猛地刮来。
风声将歇,棠海月却见一人竟跑到了她们面前——是周倩雯。
周倩雯皱着两弯眉,似乎早已知道发生了什么,是以也不说话,只盯了地上躺着的凌珠珠一眼。
忽地,她猛地伸手,竟将凌珠珠面上那层层湿布一把摘了下来。
咚一声,扔到了水中。
湿布摘下,露出凌珠珠一张带着水珠而又苍白痛苦的脸。
“你做什么!”
云妨大惊。
周倩雯却猛地扬了扬手中佩剑,直喝道:“别说话!官兵一会就来了!”
云妨与棠海月面面相觑。
叮一声。
周倩雯拔出雪亮的剑,不假思索的向凌珠珠这胸口刺去。血漫上剑刃,又汩汩淌到地上的杂草上。
云妨却只望着周倩雯手中这把剑,不语。
果不其然,浩浩荡荡的队伍很快包围了这里。
领头的自然是官府的人,孙乐童刀伤未愈,绑着绷带也赶了过来。
县官一身便服,急匆匆地赶来,神情紧张。站在他身边的凌老爷冷汗连连,显然比他还要紧张得多。
而在这群官兵背后,是他们那群去到凌家守丧的人。
棠海月眯眼一瞧,见得江海平等人也都来了。
她不由得向周倩雯瞥了一眼,淡淡问:“你报的官?”
周倩雯头也不回地说:“放心,不会有事。”
“珠珠!”
凌老爷远远地一见得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凌珠珠时,登时三魂吓掉了七魄,倒吸了一口凉气,险些吓昏了过去。
他颤颤巍巍地跑来,扑通一声倒在凌珠珠身边,拼了老命地去叫她,她却也丝毫反应也无!
凌老爷这才惊觉,凌珠珠已然去了。
“你这妖女!还我女儿!”
凌老爷面露凶光,从地上爬起来,便要狠狠去掐棠海月的脖子。
可他这方一站起来,自个儿这脖子却是一凉。
周倩雯已将那把剑架在了凌老爷颈上。
“凌老爷。”
周倩雯冷声叫了他一声后,便没了下文,可这把阴寒的剑却已叫凌老爷不敢再动。
县官一见得这架势,登时怒发冲冠——当着他的面儿竟敢如此放肆,究竟有没有将他这县太爷放在眼里!?
反了他们的!
“你在做什么!快将剑放下!”
县官粗声喝道:“你再不放下剑,我便叫人开弓,将你们乱箭射死!”
“呵!”周倩雯不以为意,白眼翻上了天,嗤笑道,“我就是给你十个脑袋,你也不敢放箭。”
她这狂傲的态度气得县官一张脸涨得通红,心下怒火烧得更旺。
“周倩雯,我知道你——你别以为你是京城来的,就可以这样无法无天!你今个儿杀害凌珠珠,一样得按律法处——”
周倩雯直将截了他的话:“你可知我手上这把剑是什么来历?”
县官一噎,看向了她手中这把剑。
没什么特别的啊……
“这是圣上赐的尚方宝剑,可先斩后奏!你一小小县官,又算得了什么!”
县官登时瞠目结舌,望了望她,又望了望她手中这一柄剑,心下竟有些发怵。
倒还是凌老爷先反应了过来。
他双眉倒竖,瞪着周倩雯便粗声质问道:“你这红口白牙地一说,拿着一把破铁,就称是尚方宝剑,当我们是三岁孩童吗!”
周倩雯紧紧捏着这剑柄,眼眸中早已烧着熊熊烈火。
她恨不能一剑将这人给砍了!
可她不能。
因为她手中这一柄诚然是假的。
真的那一把早就丢了。
“我说这是就是!不信你大可去问皇上,问他是否有赐过我一柄尚方宝剑!”
这一话,便直落到了凌老爷的套里了。
“好啊,那咱们便将这柄剑送往京城去验验,看看你究竟有没有权力决定我女儿的生死!”
最后这几个字几乎是他咬着牙硬说出口的。
其实他并不知道这把剑的真假,如此一说,不过是想先将这把剑这挪开。没了这把剑,这群人便没了庇护。
他便可要棠海月为凌珠珠偿命!
即便到时验明了这把剑是真的又如何?那时棠海月都已经入土为安了!
周倩雯向来是个神经大条的人,若这把剑是真的,她只怕就同意了。
可握着这把假剑,她到底也心慌,一咬牙,恨恨道:“我说是真的,就是真的!你这死老头烦不烦?”
“你!”
凌老爷怒目而视,待要说话间,却听得一阵巴掌声传了来。
“好,好!哈哈,凌老爷很睿智!”
西门歌鼓着掌,噙着笑意,从人群中走了来。
他含笑瞧了凌老爷一眼,略为赞赏的点了点头:“很好啊,凌老爷有求真精神,不俗,可是嘛,这将剑送往京城去验,是否太过麻烦了?”
凌老爷不说话。
他先前去拜见县官的时候,是见过这位小侯爷的。那时西门歌也是这副嘻笑的形容,可就他阅人无数的经验,他清楚,这是个城府极深的主儿。
西门歌摸了摸下巴,微微笑着:“要不这样,让本侯爷来验验?”
说着话,他也不等周倩雯与凌老爷同意,便径自伸手,要躲过周倩雯手中的剑。
周倩雯哪里敢依?
她猛地往后一收,谁知西门歌的手却更快,叮一声,他曲起手指,在剑身上弹了一记。
周倩雯只觉虎口发麻,握不住剑了。
西门歌手疾眼快,赶忙将剑接了下来。
“嗯,让我瞅瞅。”
西门歌煞有其事的打量着这柄剑。
周倩雯暗暗心惊,偷偷向棠海月使了个眼色,让她见势不对,赶紧乘船离开。
谁知,西门歌却哈的一笑,说道:“这分明就是真的嘛!有什么假不假的?”
凌老爷面容苍白如纸。
西门歌都开口了,那这把剑定然是真的了,可,若这把剑是真的,那凌珠珠的公道又该去哪里讨?!
凌老爷攥紧了拳头,硬着头皮说:“侯爷,我觉得这事兹事体大,是否应该……”
“应该什么?”西门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你是不信?那……”
西门歌手腕一翻,竟将这把剑又架在了凌老爷颈上。
“要不凌老爷试试看?”
凌老爷登时冷汗直流,心头暴跳如雷。
“小、小人不敢,不敢……”
他双腿发颤,险些要栽倒下去。
这位小侯爷不同于周倩雯。若是将才周倩雯拿着剑架在他颈上时,他料想这小姑娘多半是吓唬吓唬他,可这位荒唐的小侯爷,他却很难担保他会做出什么来!
西门歌也瞧出凌老爷的害怕了来,嘿地一笑,竟以这剑身,轻轻拍了拍凌老爷的肩。
“不要怕嘛,我又不吃人。”
“是、是。”
“既然如此,那便收拾收拾回家吧。”西门歌打了一个哈欠,“哎呀,我也困了。”
说着话,他收了这柄剑,向周倩雯扔了过去。
他朝着周倩雯一笑,笑容讳莫若深。
“收好了,这柄剑可金贵。”
他又笑了两声,负着手,摇摇头,大步离去。
外头看热闹的人虽站得远,听不真切他们的话,却也明白,凌珠珠已死,而凌老爷么,屁都不能放一个。
如是一来,皆大欢喜。
围观的不免大声叫好:“为民除害咯!为民除害咯!”
更有甚者,喊的是:“恶人自有天收!”
这些话喊得凌老爷脸色愈发苍白。
他扶起凌珠珠冰凉的尸首,硬着头皮,离开了这儿。
县官也没落得什么好,带着大批人马也走了。
棠海月几人反倒是最后走的。
周倩雯仿佛被抽光了周身气力一般的,瘫坐在了地上,好半天了,脸色依旧发白。
她盯着手中这一把“尚方宝剑”。
乖乖,方才西门歌是真没认出来,还是有意帮着她指鹿为马?
“周姑娘,你何以会来?”
周倩雯抬眼,见棠海月正定定地瞧着自己。
按计划来说,其实棠海月是打算为李福报了仇便离开这儿的,会有这么一出,诚然出乎她所料。
周倩雯却是一笑,摇摇头说:“还不是有人不想你走。”
她说着话,往方才那人群望了一眼过去,似乎是在找江海平的踪影。
“这人……明明关心得要死,这会又不来卖个乖。”
棠海月心头约莫猜到是江海平去找的周倩雯了。
她顺着周倩雯的目光望过去,没见着江海平的人影,却蓦地见着了另一人。
孙乐童竟还没走,笔直地站在那儿,定定地望着棠海月这一干人等。
棠海月一愣,继而微微一笑。
他仍然是一副不苟言笑的形容,仿佛也没看到棠海月这一笑一般的,跟个木桩子似的钉在那儿。
半晌,他垂眼,终是离开了。
周倩雯没注意到这一幕,直缓缓从地上站了起身。
“唉,人都是麻的。欸,东文,扶我一把。”
她喊了老半天,也不见东文来扶。
她一看过去,却见东文仍愣神着,不由得推了他一把。
“想什么呢?”
东文这才回神,“哦,没,没什么。”
他垂眼,掩饰了过去。
可这一颗心仍旧是难以安定下来。
他没法子告诉周倩雯,他收到了千翎给他寄来的信。
他感觉像是在做梦一般的,不可思议,又叫他不由得不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