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了,而今得到消息的并非只西门歌这一边的人。
棠海月这厢也同样知道了这事。
云妨将凌家约好的船家与上船的地方一并告诉了棠海月,末了,不冷不热的赞了一句:“你料得准,他们果真想着要逃。”
棠海月吐出口中有些发黄的树叶,冷冷一笑,幽幽说:“逃?哪里逃得掉啊。”
棠海月理了理裙摆,同云妨一块儿向他们乘船的位置去了。
走时同大家伙交代,她们是去如厕了。
棠海月知这些人也是一片好意,虽说将事情闹得这副形容,然而这是一群人,法不责众,他们到底也不用承担些什么实质的损害。
若真是跟着她动了手了,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她倒是无所谓。她在这儿本也是个无根的人,在这儿呆不下去了,换一个地儿就是了。
棠海月微微歪了歪脖子。
再者说了,解决凌珠珠又哪里须得着这么多人?
她一人便够了。
她大步离开,云妨紧随其后。
二人这刚拐了个弯,迎面却见疾步奔来一抹湛蓝的身影。
棠海月定睛一瞧,竟是江海平。
“江少爷。”
江海平倒是一愣,急忙停下了步子,扭头望向棠海月与云妨——他将才跑急了,与她们擦肩而过也不自知。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棠海月与云妨相视一望,均不开口。
江海平却已等不及了,急忙又跑了上前,直说道:“今晚凌珠珠会乘船离开。”
棠海月望着江海平略显急促的黑眸,一时无话。
倒也不是她已经得了这信儿了,此番波澜不惊,而是她没想到,他会跑来同她说这个。
再一个,她也好奇他是如何得知的。
“你怎么知道?”
江海平面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撇了撇嘴,终是一叹——破罐子破摔得了!
“还不是你给闹的。你这疯女人实在是太气人了,我琢磨着将你打昏给送到外地去,待你冷静了再送你回来。这一去联系船家,船家里头有认识我的,一时顺嘴,都给我说了。”
棠海月眼眸一瞬不瞬地瞧着他。
她虽未开口,可那眼神分明是在说着不信。
还是江少爷泄了气,啧了一声,又道:“是我!我被你气得快升天了,这破地方也不想呆了,准备乘船走了。”
棠海月那双眼睛仍然没离开他的面,眼眸却平静如水。
江海平烦躁地挥了挥手,别开脸:“罢了罢了!是我自作多情,想着你多半是要动手的,动了手只怕这儿也呆不下去了。我想着先将你的后路弄好……”
他只觉得自己越说越不好意思了,一咬牙,不说了。
“就是这么回事,你爱信不信吧!”
棠海月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如水的眼眸中忽地像被人投进了一小块石子一般的,荡起阵阵涟漪。
她由衷地说:“江少爷,你真好。”
江海平心头一颤,没料到她竟然会冷不林丁地说了这么一句软和的话来。
他不由得瞄向了她。
这一瞧,见她笑脸盈盈,心头便更软了。
他想到,她要是每天都这么温顺就好了。唉,不过她也就是因着打定了主意要离开,这才对他温和那么多的。这叫什么?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呸呸呸!
乱七八糟地想什么!
棠海月不知他在想什么,只见他一张俊脸一会露出笑颜,一会又纠结成了一团,这会子,竟露出了扼腕的形容。
她莞尔,问他:“呆子,在想什么?”
他竟这么脱口而出道:“想……能不能来个临别的拥抱?”
棠海月一愣,可不过转瞬,又轻笑起来。
这一抱,说不准今后也就再也见不着他了。
她虚虚拥着他,心头却想着,就江少爷这个长不大的个性,也不知今后会娶个什么样的娘子才治得住他。
若他今后当真娶了凌珠珠这样没头脑又恶毒的女人,只怕会将他江家闹翻了天。
江海平却没想那么多。
他拥着她,闻着她身上淡淡的仿佛是皂角的香气,只觉得这一刻才真真正正地感受到她的存在。
他微微侧目,望着月光下她仿佛透明一般的小脸,心头忽地一动。
他缓缓地移过去。
她余光见着了,却也没躲。
他更加放心地靠过去。
就在他唇要碰到她的侧脸时,她却伸出两根玉指,仿佛筷子一般的,夹住了他的唇。
棠海月嘻嘻一笑,打趣道:“江少爷,别搞得跟生离死别一般的,好不?”
江海平这唇被她夹着,心头却发涩,半天才嗯了一声。
“有缘会再见的。”
棠海月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转身便走了。
江海平望着她的背影,忽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像是这些日子与她的相处都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如今梦醒了,她走了,而他仍旧是他的江家少爷。
一切也都没什么变化。
江海平轻吐出一口气,低眼望着自己的影子。
回家么?
还是去平月戏团?
不。
他抬腿,竟向着凌家去了。
夜色幽暗。
江水中的一轮明月被风吹散了来。
船家早已守在岸边,等着他要接应的人。
云妨与棠海月隐在暗处。
云妨手中拿着一个小药包,视线对准了船家,微微眯眼,手指一弹。
啪一声,药包击中了船家的后腰。
“这是个什么?”
船家狐疑地蹲下身子,捡起药包来查看,粗粝的手指扯了扯麻绳。
忽地,一阵幽香扑来。
船家眼前的世界忽地一片昏暗,眼皮也仿佛有千斤重,缓缓地合了上去。
嘭一声,船家沉沉睡去。
也就在船家昏睡过去不久,凌珠珠披着一袭黑斗篷,猫着腰跑了过来。
她东张西望的,似乎是怕有什么人瞧见了她。
棠海月微微一笑,故意吹了一个口哨。
凌珠珠惊得急忙回头,眼睛里满是惊恐。
可这环顾一周后,却没发觉有什么人,凌珠珠便咽了一口唾沫,想将心放了下去。
谁知也就在她准备转身向船走去的那一瞬间,一阵阴冷的笑声回荡在了这夜空中。
“凌珠珠,举头三尺有神明呐。”
这声音阴冷渗人,凌珠珠听得只觉周身一颤,双腿一软,险些要摔倒下去。
一阵风声传来。
棠海月衣袂飘飘,以翩然的姿态落到了凌珠珠面前。
她嫣然一笑:“你说你,准备逃到哪儿去啊?”
“啊!”
凌珠珠仿佛见着了鬼一般,双腿一软,直直地向后栽去。
她周身颤栗,撑着手肘,一点一点地往后移。
“你、你这贱女人何以这般阴魂不散!你还要做什么!”
凌珠珠咬着下唇,眼泪随着话一齐滚落。
棠海月却一直微笑着。
凌珠珠往后移一寸,她便往前跟一寸。
“不做什么啊,就像你下去陪陪我那个可怜的小叔子。”
“我呸!就他那个下贱货色死了活该!啊——”
凌珠珠胸口一闷,原来棠海月竟然在她说话间,已然一脚踩上了她的胸口。
“咳、呃!你这疯婆娘快住手!”
凌珠珠小脸涨得通红,眼睛充血,直直地瞪着棠海月。
“你今日若是、呃!若是敢动我分毫,我敢担保,你定不会有好下场!”
她说不下去了,只觉得自个儿这胸口已闷得发疼。
“哦?”棠海月嫣然一笑,一点一点地低下头来,凝视着凌珠珠,“那我倒真想试试看呢。”
随着她低头的动作,阴影直罩上了凌珠珠的面。
凌珠珠惊恐的瞪圆了双眼,一时间只觉得是黑白无常来索自己的命了。
撕拉一声,棠海月抬手,竟撕下了凌珠珠外衣的一块料子。
凌珠珠这时才怕了,颤声说:“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棠海月唇边噙着笑意,不语,素指只拿着这一小块跟手帕一般的布料轻轻晃着。
然后手一伸,拿着这布料在江水中搅了搅。
江水微凉。
她搅碎了一江明月。
凌珠珠红着眼,心头已是怕极了,连声求道:“我……我错了,真的,你要多少钱才能消气?”
哗啦一声,棠海月将布料从江水中提了出来。
滴滴答答的水滴在凌珠珠面上。
凌珠珠心头更是惊恐:“姐姐,棠姐姐,赵文那三人已经判了……他、他们会为李福哥哥陪葬的。你、你别……”
“是吗?”棠海月语气无辜,“可是,我想你给你李福哥哥陪葬啊。”
“棠姐姐,你别……呜呜——”
她不再给凌珠珠说话的机会。
浸透了江水的布料直直地罩上了凌珠珠的面。
凌珠珠被闷得直想抬手将布料拿掉。
棠海月却先她一步,将她双手交叠在一块,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另一只空闲的手亦是又撕下了一块布料,在江中荡去。
凌珠珠只觉呼吸痛苦,而又无法挣脱。
她只听得撕拉撕拉的布料声不断地传来。
这布料的撕扯声,仿佛是声声都在喊着:“死啦,死啦。”
渐渐的,她感觉面上愈发沉重。
终于,停了呼吸。
棠海月素手轻轻在江水中荡着,看着江中明月聚拢,又被搅碎。
她知道,凌珠珠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