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海月虽沉得住气,却也不是所有人都沉得住气的。
这日江青泥来给众人送饭,将饭菜送到棠海月身前时,微微一怔。
“你……”
其实他还没想好该如何称呼她。
按道理来说,他应该叫她嫂嫂——可他叫不出口。
叫棠姑娘,按他们现在的关系却又太生分。
叫海月,又太亲近。
思来想去,他轻轻一叹,只道:“你随我来一下可好?”
棠海月瞥了他一眼,一瞧他那神色,想必就是有事要同自己说了。
她略略点头,也随他去了。
果不其然,到得一个无人的窄巷子里头,江青泥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准备这样守到什么时候?”
棠海月淡淡说:“守到里头的人先沉不住气了。”
“然后呢?”
江青泥眉头拧成山峰。
他忽地意识到,他们这般继续等下去,若是当真将凌珠珠守了出来,棠海月只怕会直接将她就地正法了!
这是他不能见到的情景。
“你冷静一些好不好?无论如何你不能滥用私刑!”
江青泥许是急了,眼下说着话时竟有些激动。
棠海月哂笑了一声,却不说话。
江青泥也意识到了自己语气不佳,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这才重新说:“什么事都会有解决的法子的,你不要总做最坏的打算,好吗?”
棠海月眯眼一笑,目光幽幽的落到江青泥身上。
那目光微冷。
而她亦从未用这般眼神看过他。
“江青泥,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不是没连名带姓地叫过他,可只这么一次,她唤得极其生疏,叫他心头一闷。
“你啊,是让你弟弟白白枉死。”
“我并未如此说过!”他这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给闹了起来,“我只是不希望你也跟着枉死。”
棠海月哂笑一声,笑声冷漠:“哦,然后呢?”
她没等他回答,摇了摇头,转身离开。
也就是在她转身的这一瞬间,江青泥猛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只觉一时间世事飞快移动,再一定神时,自己已被抵在了墙上,而江青泥与她近在咫尺。
她睫毛微动。
江青泥望着她,欺身上来,双唇直印上她的。柔软的唇压在她的唇瓣上,将她那些刺耳的话尽数堵了回去,尽数化作喁喁私语。
他长舌抵在她皓齿上,横扫一通,却总不能叫她开口。
她有几分惊愕地望着他,望着他的眼,也望着他拧做一团的双眉。
忽地,她环抱在了他的腰身,身子一转,竟反客为主,直将他压在了墙上。
她仰起头,红唇再次印了上去,丁香小舌撬开他的牙关,在他口中横冲直撞。
他心头一动,将她搂得更紧,贴近了他许多。
就在他想捉住她灵动的丁香时,她却忽然一笑,结束了这一吻。
虽是结束了,可这红唇却仍虚虚的挨着他的,也未撤得有多彻底。
棠海月含笑望着他,“你自个儿也是知道的,我向来是挺喜欢你。”
她红唇微动间,叫他喉结滚动。
江青泥觉得自己正吻着一只缓缓震动着双翅的蝴蝶。
只听得她继续轻笑说:“你现今自个儿送上门来,我心里自然是欢喜的。欢喜到,想叫你从这一刻起,就成了我的人。”
她微笑而又坦然地说着情话,却叫江青泥听得耳根子微红。
可这红归红,话却也听得分明。
江青泥心头不免黯然,明白她这意思便是没能被自己说动了。
果不其然,她这下一句话便是:“你若愿意呢,待这几日过去了,回房等我,咱们继续?”
她笑嘻嘻的,显然是在拿他打趣。
他眼下这红热退去,心下亦是一冷,手上没含糊,将她推了开来。
“你这话越说也不着调——”江青泥蹙眉,眼眸里早已不带任何情/欲,有的只是漠然与气恼,“若你一意孤行,又谈何几日后?”
他别过脸,不再看她一眼。
棠海月小脸微扬,淡淡一笑,眼眸略略迷离。
“你别说,若是以同你这几日后的事作为交换的话,我还真有几分心动,可是……”
棠海月冷笑了一声,目光如刀,生生割着江青泥的血肉。
“你这番态度,可太让我失望了。若是你连你弟弟的仇都可以置之不理的话,我又该怎么如何看得上你呢?”
江青泥这胸口像被人闷着棉花,再以石锤狠狠一击。
“我并非要置之不理,只是……”
只是她这以命相搏的法子,他实难接受!
“没有什么只是。”
棠海月冷声打断了他,接着手一扬,直说道:“江大少爷,你走吧。我这容不下你。”
江青泥这胸闷得愈发厉害了。
他与她两两相望,却也是相望无言。
半晌,他终是苦笑一声:“好,好得很。”
说完这话,他委实也不知该说什么了,摇摇头,提步走了。
又短又窄的小巷没能留得住他。
不一会,这小巷里便没了他这人了。
江青泥出了这小巷,当然并非是就转回了江家。
他抬步,缓缓向西门歌府上去了。
江青泥抵达西门歌府上时,已是傍晚时分,月儿爬上枝头。
他并非头一回来这儿了,管家也都是认得他的,见得他来,便赶忙迎进了书房里头。
西门歌正悠然地抱着一卷书细细评阅。
千翎坐在屏风后头,默默抚琴,悠扬琴音自素指间传出。
西门歌见得江青泥进屋,从书卷中抬头,一笑,又低了下去。
“早知道你会来。”
江青泥淡笑:“那想来,你也知道我目的了。”
西门歌心头自然清楚,可这清楚是清楚,却偏偏要来人说上一遍才满意。
“你且先说说,看与我想的一样与否。”
江青泥只得将自己的来意说了。
西门歌听罢,却久久不语,仿佛没听见一般的。
一时间书房中除却千翎悠扬悦耳的琴音外,再无其他。
江青泥知他性子,当下也不恼,只徐徐道:“此前我爱看《三侠五义》,为里头的侠义精神所打动,不知西门兄可有看过?”
西门歌闻言,会意一笑。
他轻咳了一声,说:“可惜了,我不怎么爱看这些,我呢,比较喜欢看《韩非子》。”
说着话,便将手中这卷书往前推了推,悠悠问:“你瞧瞧,这个故事是否比《三侠五义》来得有趣?”
江青泥这目光落下去。
他这是看到了《说难篇》,上头正写到了弥子瑕与卫灵公的故事。
弥子瑕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郎,深得卫灵公喜好,这日弥子瑕游玩时,一时兴起,将自个儿吃剩了的桃喂给了卫灵公。
卫灵公不但吃下,还欣然说:“你一定是舍不得吃,特意把它留给我的。”
江青泥看得眼眸一沉。
西门歌却大笑道:“江兄啊,你说这帮人没有好处的事,谁干?”
江青泥略略抬眸,沉默瞧了西门歌一会,竟也跟着笑了。
“不成想,西门兄竟有余桃之癖。”
他顿了一顿,缓缓续道:“当然,西门兄若想一试,在下也可奉陪。”
这下子反倒是将西门歌给难倒了。
这向来正经甚至于正经的一个人开起玩笑来,却叫人不得不有些惊讶。
西门歌微微眯起一双桃花眼,琢磨着江青泥今个儿是受了什么刺激。
良久,他薄唇微启,下了个判词:“江兄,你学坏了。”
江青泥不接这话茬了。
西门歌这才恢复了正经,修长的手交叠在一块,问道:“不过,你何以会觉得我会帮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忙?”
江青泥避重就轻,只道:“你会。”
“为什么?”
“我知道。”
西门歌扑哧一笑,佯装为难的啧了一声。
良久,这才略略颔首说:“我且想想吧,我且想想吧。”
想,自然是得想。
只不过小侯爷琢磨的是,今个儿是怎么落了下风的。
江青泥也不多言,听他说了这话后,便转身,利落地走了。
他不担心西门歌不答应,正如他所说的,他知道西门歌会出手。
至于非要深究原因,他大抵会将原因归结于西门歌这人太闲了,闲得爱管闲事,也爱来折腾这些。
这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而今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正慢慢悠悠地拿起案桌上放着的桃子,嘎嘣咬了一口。
他一面咀嚼着,一面又看会儿这书卷上的话。
千翎停了琴音,缓步走了出来。
她轻轻笑着:“你说你,没事逗弄人家公子做什么?”
她自然地坐到了西门歌腿上。
西门歌又咬了一口桃,悠然一乐:“不为别的,无趣,找点事做。”
说着话,他将这桃往前送了送。
千翎会意,小口微张,跟着咬了下去。
不会子,这桃已见了桃核。
西门歌拿着这桃核,啪一声打向窗户。
桃核落地之际,一黑衣人从窗户外跃了进屋。
西门歌寒声问:“追风,情况如何?”
追风半跪在地上,双手抱拳,道:“凌家已备好船,准备今夜送凌珠珠离开。”
西门歌修长的手指轻敲着案桌,半晌,薄唇微勾,笑了一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