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海月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遭人记恨？那又如何？
“不遭人妒是庸才。”
说罢，她又睨了一眼江海平，“再说了，这还不是因为你。”
江海平撇了撇嘴，揉着脸颊不说话。
“别揉了。”
棠海月蹙眉，打掉了江海平的手。她转过视线，望向江青泥与江峰。
“不知团中可有冰块？”
江峰一怔，继而连连点头，“有有！我这就去拿。”
棠海月与江海平找了间空房坐下。
江海平疼得呲牙咧嘴的。诚然，他长这么大，挨过的打屈指可数。
一旁的棠海月却淡定得多。
她悠悠给自己倒了上一杯茶，呷了一口，又嫌弃地睨了江海平一眼：“有这么疼？”
江海平倒吸了一口凉气，连瞪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她！她的指甲，刮伤我的脸了，你说疼不疼？再说了，这巴掌我还是替你挨的！”
江海平长叹了一声：“这女人太粗鲁了，谁娶谁倒霉！”
棠海月莞尔一笑，搁下茶杯，“你不是将要娶她吗？”
“唉，这是胡说。”江海平直摇头，“我爹那个老糊涂定的，这不能作数……”
他又倒吸了一口凉气，碰了碰自己被凌珠珠刮伤的眼角。
“有这么疼？”
棠海月失笑，起身走到江海平面前。
“手拿掉，我看看。”
江海平依言拿开了手，余光瞄向棠海月。她俯身下来，眉眼接近他的眼角。
江海平心神一荡，忽地察觉到棠海月身上竟有些淡淡的香味。似乎是草药香，又似乎是淡淡花香。
总之，沁人心脾，很是好闻。
他不由得幽幽说：“瞧不出你这恶婆娘，也有这般温柔的时候……”
江青泥与江峰走到门前，恰好见着了这一幕。
江峰眉头一皱，啧了一声，忙别过了脸。
江青泥眼眸一沉，垂下眼帘，盖过了眼底的情绪。
他伸手敲了敲门。
“叩叩。”
棠海月与江海平循声望去。江海平头转得快，额头直撞上了棠海月的颧骨。
棠海月哎哟一声，忙退了两步。她揉着脸，对江海平怒目而视。
江海平却嘻嘻哈哈的，“有冰块嘛，一起敷一起敷。”
说着，他挥了一挥手，向江青泥与江峰说：“冰块呢？”
江青泥侧目，江峰将冰袋递给了他。
寒气爬上了江青泥的手。
江海平仍笑哈哈地对棠海月说：“你何必这般瞪着我？到时候你来了我们百戏团中做事，我可是你老板。你啊，少不了得对老板讨好一些。”
“平弟。”
江青泥将冰袋递到了江海平手中，淡淡说：“爹说，百戏团今后不归你管理了。”
“听见没有，谁才是百戏团中当家的……”
江海平仍在兴头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江青泥这话意思。他这话说到一半时，才意识到了不对。他忙转过头，剑眉倒竖，瞳孔放大：“你方才说什么？”
江青泥平静地说：“今日，我便是来接手百戏团的。”
江海平瞠目结舌，一时间惊得说不出话来，攥紧手中冰块，手指关节被冻得发红。
江青泥不理会他，直望向了棠海月。
“平弟方才说，你要来百戏团中做工？”
棠海月一时不知该怎么作答了。
原本她的计划自然是来江门百戏团这个平台变变魔术什么的，可，此一时彼一时。
棠海月不由得瞄了江海平一眼。
得，这小少爷如今气得脸都绿了。
江青泥缓缓说：“虽说，如今百戏团易主，但，棠姑娘若是想来百戏团中做事，在下也十分欢迎。”
他与棠海月对视，平静的黑眸下是邀请，是期盼。
江海平也瞪了过来，眼眸中满是不甘与愤恨。
“你要答应便答应吧！我不阻拦！”
说罢，江二少爷猛地一拂袖，夺门而出。
江峰望着江海平的背影，只一声叹息。
江青泥眼眸中却无太多情绪。
他缓缓坐定，抬手，倒了一杯茶水。
“你的意思呢？”
江青泥将茶水递到棠海月手中。
茶水倒映着她秀丽的面容。
棠海月接过茶水，目光落进水中，嫣然一笑：“自然，其实于打工的而言，是谁当老板都无所谓。可是……”
她将茶杯送到唇边，轻抿一口，“我不想做打工的。”
而后，她放下茶杯，冲着江青泥粲然一笑，螓首微低：“多谢大少爷赐茶。”
江青泥眼眸微垂，眼底失落一闪而过。
自己是越来越不懂她了。
棠海月起身，又行了一礼，便匆匆出了江门百戏团。
一出百戏团，迎面来的风吹得她神清气爽。她望着眼前这人流，不由得插起了腰。
这江海平……跑到哪里去了？
这人怎么一点气也沉不住，就这么走了？难道跑回家去找江津年要个说法了？
棠海月叹了一口气，心道：按江海平那清高的性子，哪里可能还回去求说法？那他能去哪儿？
棠海月扶额。
忽地，她灵光一闪，倒想到了一个去处。
此时日头正炙热，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洒在草地上。
从县城到村庄的小路上，平日里幽静异常，只有几只鸟儿时不时地会叽叽喳喳地叫两声。
这里，是他两次遇上仙子的地方。
江海平此时背靠着树干坐着，心头半是苦闷，半是无奈。
事事皆不顺他心意。
“喂，你怎么来这儿了？”
江海平抬眼，见到棠海月一袭枣红色麻衣，大步向自己走来。
他别过脸，只说：“你怎么来了？你不去陪你那小叔子吗？”
“我不陪他。”
棠海月席地坐到江海平身旁，悠然说：“他有那么大一个百戏团陪他，还会寂寞吗？”
江海平瞪了棠海月一眼，可她这话又没有丝毫可以反驳的地方，他便只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了。
他不说话，棠海月也不说话。
良久，他才闷声问：“为什么不同你小叔子一起？他不是也同意了让你进百戏团吗？”
“是啊，为什么呢？”棠海月打了个哈欠，摆弄着手中的树叶，“可是，我不是答应你了吗？做生意难道最重要的不是诚信吗？”
江海平心头一股暖流淌过。他侧目望向棠海月，似乎不相信这话是她说的。
“傻气。”棠海月嗤笑，用树叶拍了拍他的脸，“不过，说真的，我想帮你一把。”
她的眼眸中仿佛藏着星星一般的，即便这并非是在夜晚，也依然闪闪发光。
江海平面上一热，错开了棠海月的视线，只道：“帮我？可我现在什么也没有了。老爷子将我的银钱都切断了，百戏团也不归我管了。”
他有几分歉疚地瞧了棠海月一眼，“我原打算让你来百戏团中的。现今也没了这平台……”
“平台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棠海月打了一个响指。
素指垂下后，露出她自信的微笑。
“重要的是人流。”
棠海月含笑睨着江海平：“江少爷，难道你打理百戏团这些年来，连最基本的人流都引不来？你只要将百戏团中的观众吸引过来，那，你在哪里，哪里便是百戏团。”
这话震撼了江海平。
他长呼出了一口气，眼前已是一副美好的景象。
棠海月继续说：“届时你再想法子，去将百戏团中原本的伙计挖过来，那……”
“那我们这里才是百戏团。”江海平惊喜不已，眼眸放光，“那这里最大的百戏团，便是我们，而不是江门。”
江海平笑逐颜开，仿佛这新的百戏团已经开起来了一般的。
“我想想我们之后的百戏团取什么名儿呢？你叫棠海月？我们便叫平月百戏团可好？或者双海？”
棠海月微笑，跳过了他说的取名这一事，“届时我们只要是生意做大了，别说是这里最大的百戏团，咱们还得开到别县去——开分店！”
“开到皇城去！开到天子脚下，让皇上也来咱们百戏团乐呵乐呵。”
“不止，还要开到外国去。”
“外国？”江海平一怔，却也没多想，乐乐呵呵地又继续说，“到时候我爹才明白，谁才是他真正有出息的儿子！”
他忽地想到一事，面上笑容渐渐散了，扭头瞧向棠海月，忧心忡忡地说：“可我们连间搭戏台的屋子都没有。”
“那就买咯。”棠海月说得很是轻松。
没有店，那便买咯。
没有钱，那便凑咯。
这些事哪有多麻烦？
做了这决定，棠海月便与江海平火急火燎地回到李家去了。
这日夜，全家人围坐在一团。
木桌上，烛光一豆。
棠海月将自己的全副身家都倒在了木桌上。
“这里，是我们这三日来上县城摆摊的收入。我清算了一下，大概一千六百多文钱。”
棠海月将铜板都聚在一堆。然而，又拿出了两个鼓鼓的钱袋出来。
打开第一个墨绿色的钱袋，倒出不少碎银子。
“这个呢，是第二日我向江少爷讹来的。有六两银子。”
她又倒出另一个靛蓝的钱袋。
哗啦啦倒出不少雪花银。
“这个，是那天青泥给我赔偿摊位的。我算了一下，大概有五十两银子。”
棠海月将这些银钱堆在一起，“这里一共便有五十六两又一千六百文，也就是……五十七两六百文。”
她在心头迅速算了一笔账，按这个朝代的物价，这些钱折合成人民币，应该有五万七千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