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牢环境并不算好。
这穷乡僻壤的地方,连着大牢都是狭小的。一个牢房中满满当当的挤满了人,一个人便是一张嘴,使得这本就狭小的空间更是嘈杂无比。
李青泥不由得皱起了眉。
他望着这牢门里头的棠海月,眉头不由得皱得愈发的深了。
棠海月却并不在意,瞧得他来,面上倒还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我早知你不会不管我的。”
不等李青泥说话,棠海月又说:“你可比你们家中那三兄弟好多啦。他们告我的状了,是吗?”
自然,棠海月这前脚入狱,福来旺三兄弟后脚便跳出来指证棠海月会武。
李福更是大胆推测,说棠海月是打昏了江东,然后纵火逃跑。
李青泥叹了口气,坦然说:“不止。还有江家的那大少爷,也力证你纵火。”
他幽幽瞧了棠海月一眼,“他们家有钱有势,指不定也幕后打点了些什么。”
棠海月蓦地想起江海平顶着“吾爱妺喜”这四个大字的滑稽模样,莞尔一笑。
“这当口儿你还笑得出来?”李青泥不由得觉得气闷。
“嘿嘿,这人生不得意十之八九,人就得常笑嘛,对吧!”
这话自然不是棠海月说的。
隔壁牢房中,跟开了一个茶会似的,众人围坐一团,聊得热火朝天。
方才说话的那个粗犷大叔又跟着说:“——你说你做人要是跟恭亲王一样,没抢着这龙椅,便要抹脖子去死,那多差劲!”
“哎哟,你这张嘴!怎么什么都敢说?要是被当今圣上听着了,那可是杀头的重罪!”
“嘁!我们本来就跟死人没啥分别了,怕甚?!”
……
李青泥瞧了一眼隔壁牢房那群赤着膀子说话的人,叹了一声,又将视线转回到了棠海月身上:“你且先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嘿,要说这其中都发生了些什么,那可有得说了!”
光着膀子的那大汉一拍大腿,抢了话,接着说:“话说这老皇帝当年属意的本来是——当今圣上?不是。恭亲王?不是!而是当今圣上的儿子!”
“哟呵,老皇帝想立自己的孙儿做太子?”
“好圣孙嘛!咱们圣上多英明啊,一等到自己老爹蹬腿,便立刻灭了自己的儿子。嘿!咱也不能说灭。按圣上的意思,是小儿子暴毙!”
“圣上怎么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他儿子就算死了,皇位也不该传到他手头啊!”
“自然咯,这还有圣上的亲哥哥恭亲王在瞧着嘛!但恭亲王哪里是圣上的对手?圣上一上位,第一样事便是料理了自家哥哥……”
李青泥听得他们声音愈发的嘈杂,不由得皱眉瞪了过去,面上愠怒。
“诸位声音可否小一些?”
那赤着膀子的大汉显然听着的了,白眼一翻,非但没噤声,反而提高了音量继续说:“圣上做事狠哪,不光逼死了恭亲王,还打起了恭亲王一双儿女的主意!”
有好事者跟着扬声问:“哟,那一双儿女保得住?”
“保得住!儿子聪明哪,晓得装疯卖傻,去抱太后的大腿。太后一求情,圣上一心软,留了他们二人一命——这不,还封了恭亲王那儿子做海昏侯,女儿做什么郡主的……”
“你们可有听着我说话?”
耳听得他们声音愈发的刺耳,李青泥心头也是愈发的烦躁,此番双眉倒竖,面上气恼显而易见。
“你算哪根葱?敢跟老子这么说话!你——”
棠海月凤眼一眯,一记冷眼朝那大汉瞪过去,便沉声喝道:“你怎么说话的?你再说一句试试。”
那大汉目光一碰着棠海月阴冷的目光,原本这准备骂出口的脏话便全给咽回了肚里。
他们这一伙人呆在这大牢里,最大的乐趣便是说说闲话,赌赌牌九。自打棠海月关进来后,他们便输得很是凄惨。偏偏这棠海月赢了后也不要他们的东西,说自己赌的就是一个乐字。
他们总觉得欠了棠海月什么,这态度自然也是恭敬的。
自然了,他们不知道,棠海月对于出老千这一门道,是极其精通的。想赢,本也是件轻松的事。
见得那大汉不说了,棠海月这才收回了视线。
她望着李青泥,微笑问:“你还想问什么?”
她这话声音不高,却很是清楚。
隔壁牢房聊天的声音也跟着压了下去。
李青泥抿了抿嘴角,眼眸微沉。他心头本也烦躁,眼下又遇得这一闹,烦躁便愈发的重了。
“我问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火是你放的吗?”
“不是。”
“那你怎么不同县太爷说明?”
棠海月轻轻笑起来,露出一排皓齿,却并不答话。
“这是何意?”李青泥眉头拧成山川,语气不由得也有些重了,“你难道连自证清白都不会吗?”
棠海月幽幽一叹,拨动着地上的杂草。
李青泥手一伸,越过栅栏,便将她手中的杂草抢了过来,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我问你当日究竟有没有见过江东?!”
自然,棠海月当日是见过江东的。
她绑了江海平逃出来后,便不凑巧地撞上了江东。
江东出手买的人,自然认得她。江东当即拦住她,更是要将她绑回去。
棠海月自知强虎难压地头蛇,这是在江家的地盘,与他们硬碰硬自然没有好果子吃。当即便服软,要求与江东商量商量这事。
这便是小厮所说的江东一开始与棠海月拉扯,而后却关起门来与棠海月说话的原因。
“你同他谈了些什么?”
“一场交易。”
棠海月告诉他自己愚弄了江海平一事,江海平只怕也不会许她进江家的门了。江东如今抓她回去,恐怕也没什么实际的作用,倒不如同棠海月做个交易——放她走,事后她必给江东重谢。
作为凭证,棠海月将自己的发簪给了江东。
李青泥听罢,眉头拧成了麻花,跟着问:“之后你便离开了?”
“我还留在那里不成?”
“那你何以不说?”
“因为……”棠海月一双清亮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狡黠,“我知道做这事的是谁。”
不知怎的,李青泥有些紧张。
棠海月嘴角微扬,凑近了李青泥一些,压低了声音说:“是李福。”
李青泥心头一沉,沉默了一瞬,这才问:“你确定吗?”
“不确定。”也就是因为这不确定,所以她没说。
“江东说,他还没有给李福钱。东窗事发,你们赶来救我,李福这钱泡汤,那么他定然会想赶在你们到达江门之前,找江东将这钱收了。可惜,江东又与我做了交易,定然不会给李福钱的。”
棠海月停顿,问道:“他们在江东身上可有发现银钱?”
李青泥一怔,接着一寻思,便摇了摇头。
“李福若是在江东拒绝付钱的情况下,执意去抢,过程中打昏江东,再纵火想造成意外,也不是不无可能。”
李青泥心头蓦地想起了当日棠海月被官府的人从百戏团中带走时的场景。他依稀记得,自己在人群中见到了李福的身影。
李福吧……
恐怕是早就在此的了。
李青泥沉下眼眸,还是同样的问题:“为什么不将这些告诉给县太爷?”
“我若指控李福,你只怕会恨我。”其实不然。以上这些只是推测,现今棠海月没有证据,说再多怕也只会打草惊蛇,倒不如沉默以对,总之江东未死。
等他醒来,自然真相大白。
当然,也有另一条路可走。
棠海月向李青泥轻声说:“如若是李福做的,那么我现今只有一样事要提醒他:江东不会昏睡一辈子。纸,终究包不住火的。眼下他有两条路走:一是杀了江东,让他永远也醒不来。二,是自己去认罪,可能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棠海月说罢,伸了一个懒腰,抿唇轻笑,“自然了,我更希望他能走第二条路,也让我免受牢狱之苦。”
李青泥沉默。
黑眸中倒映着棠海月浅笑嫣然的形容。
余晖洒了一地,将人照得昏黄。
云妨玩弄着手中树叶,忽地冷笑,幽幽说:“我说……我都躲你们到这儿了,怎么还不能放我清静?”
“谁不放你清净了?这是皇帝叔叔让我来这儿视察民情。”
说这话的,正是在百戏团看戏的那位锦袍公子,西门歌。他说完,便嘿然笑了两声,凑上前笑道:“遇上你,实属偶然。”
云妨白眼一翻。
偶然?
只怕是精心设计的偶然!
“再说了,你一个小女娃,不回家跑这么远来做什么?”
西门歌说着,一只手便搭上了云妨的肩。
云妨抬手,一巴掌便给他拍掉了。
“我可不像你,会认那个‘皇帝叔叔’在的地方是家。”
说罢,云妨侧过身子便要离开。
西门歌一把抓住了云妨的胳膊,沉声问:“你当真连你哥哥都不认了?”
云妨小口一张,待要说出一个不字时,忽地眼眸一转,脆声说:“哥哥?那你帮我个忙,从大牢里救一个人出来。”
“谁?”
“她好像叫……棠海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