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这时,村长到了李家。
村长感知到这一屋凝重的气氛,不由得哟了一声,问:“哟,你们这是怎么了?”
余光又瞥见李福手中这镰刀,眉头微皱,“这是在做什么?你也要学你二哥不成?”
这话已经有了几分压迫之意。
李福心头一跳,连忙将这镰刀收了下去,额头上一滴冷汗也跟着滚落下来。
“我……我……”
李福舌头打结,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村长,”棠海月微微一笑,站了出来,“四叔这是想去外头割草呢。”
不等村长答话,棠海月又问:“村长,你怎么来了?”
听得棠海月这温言软语的,村长的眉头也松了。
“我来同你们谈谈这李二龙的身后事。”
棠海月凤眼便望向了李福,说道:“四叔,你来同村长谈吧。”
李福身子一僵,抬眼望着棠海月,一时间有些茫然。
棠海月温婉一笑,同村长说:“我们这家里啊,现如今便数四叔最能干……”
于是,村长拉着僵硬的李福,开始谈论着李二龙的身后事。
李二龙作恶多端,是被村里人合伙处死的,这丧事自然是大办不了。村长看着李家爷爷从前是打虎英雄的份儿上,这才特地恩准了李二龙可以偷偷下葬。
李福还想为李二龙求情。
谁知村长眉毛一扬,一拍桌子,便喝道:“看在李老太爷的面儿上,这才给你们破的这例!你们还想怎的——你们几个本只是李老太四处捡来的野娃子,连李家的面子都不配的!”
这话说得李福这脸煞白,再不敢说话。
此后村长说一句话,李福这冷汗便跟着流一滴。除了“是”之外,李福不敢有半句多言。
李青泥听着他们谈论,只觉得心烦意乱,微微一叹,转身回了里屋。
棠海月也跟着进了屋。
李青泥听得声响,转过身子,望着棠海月,也不问她。
“我瞧着你这伤口又流血了。”
棠海月朝着李青泥这手努了一努嘴。
李青泥这方才为棠海月挡刀而受伤的手,又开始往外冒血了。
血渗透布料直沁了出来。
棠海月拉着李青泥坐到了茶桌旁,细细地给他拆了布,又用茶水给他清理伤口,重新包扎。
李青泥盯着棠海月的头顶,久久不语。
他这是心里压着事,棠海月明白,开口说:“你还在生我气。”
李青泥不语。
“为着李二龙?你觉得我不应该这般对他?”
李青泥抿唇,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沉默了一番,才说:“他此番满手沾满鲜血,落得如此下场,也算是罪有应得。”
他吐出一口气,瞧了眼棠海月,又道:“你有你自己的法子。你也做得很好。”
这话听着不像是在夸人。
棠海月笑了下,低声说:“那你是怪我不该设计你了。”
李青泥不语,沉默代表了一切。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若是不拉上你,我兴许会没命。”
说话间,棠海月已经包扎好了,抬起小脸,微笑着瞧着他,“我只是一个外来人,我可不敢担保我这一声口哨吹下来,他们会真的出动。再者……”
她眼波流转,一丝笑意闪过眼眸,“我也想瞧瞧,你会不会来救我。”
李青泥的心不知怎的,漏了半拍。
只听得棠海月继续笑:“谢谢。”
她突然来的真诚,叫李青泥有些不自在。他转过脸,错开了棠海月的视线,深呼吸一口,将心头的情绪压了下去。
他跳过了棠海月说的事,转而说:“其实,方才四弟他们说的不无道理。”
“哦?”棠海月柳眉微扬,“赶我离去一事?”
“嗯。”李青泥沉眸,“这里是非太多,本也不适合你呆下去。”
棠海月浅笑不语,缓缓给自己续上了一杯茶。她素手握着茶杯,凤眼望着茶水,轻声低喃:“你想我离开吗?”
李青泥不语。
棠海月低头饮了一口茶水,冰凉的,让她的声音也有些凉了:“如果你想我走,那我便离开。”
李青泥仍旧是不语。他向来如此,面对不想回答的事,总是选择回避。
自打村长来过李家之后,李福倒是安生了不少。
这几日来,李福整个人便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做什么事都没兴致。
他心头估摸着也是怕了,不仅不敢再为李二龙多说一句话,连带着对棠海月的态度也恭敬了不少。
“嫂嫂,前日的事……是我做得不对。”
棠海月瞧着眼前一脸凝重的李福,微微一笑,放下了茶杯,说:“无妨,只是小事。”
李福头低下去一分,又说:“嫂嫂,我看中了后山一块闲置的地,想将二……李二龙埋在那儿。我带嫂嫂去瞧瞧位置,嫂嫂看可行不?”
棠海月凤眼中映着一脸歉疚的李福。她沉默了一瞬,便颔首:“你带我去吧。”
“好!”李福倏地抬起头来,面上欣喜不已。
李福带着棠海月向他看中的坟地走去,越走,这路便越偏,村民也便越少。
棠海月心头咯噔一声,脚下动作一顿,心思婉转间,终究跟了上前。
一抬眼,却见得另一条小路上,云妨正用弹弓打着天上的飞鸟。
云妨感知到棠海月的视线,转过头来,瞧了眼她,又瞧了眼她面前的李福,心思一沉,手上动作也停了下来。
棠海月却冲着云妨浅浅一笑,笑容温暖和煦。
“你认识她?”李福也顺着棠海月的视线望了去,原本紧张的情绪因视线触碰到云妨之际,便也松了下来。
哦,是个小娃娃。
“不认识。”棠玥微笑摇头,视线没离开过云妨,“她不是这村子里的人吗?”
“是,但是……”李福挠了挠头,“是个外来户,老唐家两口子半辈子没得儿孙,本自己独身过的,突然来了这么一个远房侄女。啧,这女娃只怕不祥,来了不到七日,老唐两口子便都哑了。”
李福说着话,还惋惜地摇了摇头。
棠海月听着这话,面上神色不变,仍望着云妨。
云妨也早已停了手上动作,平静地与棠海月对视着。
“走了!别理那个丫头!那丫头晦气得厉害!”
李福推了她一把。
她跟着李福往这后山走去。越到里头,越无人烟。到得无人处,李福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
他大骂棠海月谋杀李二龙,还扬言要将棠海月卖到县城里给人做小。他拿出早已提前放好的木棍,便要将棠海月打昏。
出奇的是,棠海月却没怎么反抗。
她合上眼时,心头只想着,云妨那丫头估计会去通风报信的。
等棠海月再次醒来之际,自己已经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了。
而自己这双手,又被麻绳绑了起来。
棠海月不由得冷笑。
棠海月吸了一口气,缓缓坐起了身来,环视着这屋里头的环境。
宽敞的房间,雕花的屏风,还有漆木桌椅。
看来……
这还是个富贵人家。
如今她的处境不一般,因着李老太与李家那大龙二龙的事,自己与李家人总有嫌隙。虽则有了村长镇压,但这李福还是对她恨得牙痒痒。
这一点,棠海月心头自然清楚。
再一个是李青泥。如今奶奶大龙二龙相继离世,他算是李家的当家人了。可他总是死脑筋,一心想着给棠海月再找户好人家嫁了。
棠海月能嫁过去?
正巧这李福再来生事,棠海月便想着将计就计——经此一役,只怕家中形势会有转变。
有时候,吃亏是福。这点道理棠海月自然明白。她嚣张了这样久,吃眼下这个亏,也是应该的。
正寻思着,便听得外头有人说话。
“少爷,这回我挑的是一等一的美人,送去给老爷冲喜,自然见效的……”
“去!这年头什么女人也敢自称一等一的美人了?”
听这声音,是个少年郎的,声音带着几分轻狂。
“是是,我这还没给完那小子钱呢,便想着先让少爷验验货再说。毕竟这也是送去伺候老爷的。”
那少爷哼哼唧唧了两声,也不再说。
吱呀一声,大门被推开。
阳光泄了一地。
棠海月被晃得有些睁不开眼。
模模糊糊中,见得来人穿着一袭墨绿袍子,华贵得厉害。他双手叉着腰,目光大喇喇地在自己身上打量着。
那少爷挥了挥手,便叫带路那人退下去了。
吱呀一声,房门合上。
阳光又被关在了门外。
棠海月这眼睛这才好受了些。
那少爷叉着腰大步走了过来,在棠海月面前站定,声音高傲:“抬起头来。”
棠海月依言抬起头。眼见得面前这墨绿袍公子雍容华贵,腰间配着三枚玉佩,再往上瞧,袍内露出银色花纹镶边。
所幸这男人眉眼生得好,剑眉星目,眉宇间尽是张扬。一对如黑曜石般的眼眸盛满了戏谑的笑意。虽则他整个人衣着富丽,却不让人觉得他油腻。
“你看我做什么?”那人双手环抱在胸前,上下打量着棠海月,继而嘿地一声笑了出来。
“你啊,要嫁的又不是我,而是我家老爷子。我可先提醒你一样事,像你这般下贱身份的,本也不配嫁进我们江家。若不是老爷子病重,生命垂危,这等好事又如何轮得到你头上?”
棠海月心底暗暗觉得这人好笑,言语间也是一派年少轻狂的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