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风夕这一提“孙乐童”来,棠海月心头不由得叫了一声不好。
西门风夕入大牢这一事上,只怕当属“孙乐童”最招他记恨。
原本孙乐童带队去搜他府宅之际,已惹得他大为恼怒,而后他派出金义去取孙乐童的命,不成想,阴差阳错地却叫云妨送了命——他便是再痛恨西门歌两兄妹,也不会直接做出这等事来!
这事到这里却还未完。
这“孙乐童”竟还乌突突地赶上京,说要力证西门歌指使自己。
没成想这到了府衙之上,“孙乐童”却反口,倒打一耙,弄得西门风夕同金义狼狈不堪。
西门风夕此来,头一个便要料理“孙乐童”,足见他对“孙乐童”有多记恨。
棠海月默默擦了擦汗。
她这当儿是没想起,其实西门风夕在这次事中,最记恨的人,当属棠海月。
“怎么?孙乐童当真死了?请不出来了?”
您还别说,孙乐童还真去了。
棠海月只得赔笑了两声,“我这就去请他来。”
棠海月这急匆匆地转去了后院。
慕容北彼时正在房中研究着他的小灯。
见得棠海月进屋,头也不抬地说:“还没弄好,别急。”
棠海月蹙眉:“你又在弄什么?”
慕容北面不改色:“新婚的小彩灯。”
“你——”
棠海月差点就脱口问他谁的新婚了,瞬即明白过来,便瞪了眼他:“还新婚!孙捕快,我只怕等不到那一日了!”
慕容北蹙眉,手握着灯,抬起头来。
目光在棠海月这一张小脸上转了转。
“等不及了?”
问罢,又瞬即道:“我便说我们当时同李来一同成婚吧。事后你又来催。”
什么时候了,他竟还来同她打这言语官司!
她张口正要说明来意,却见这虚掩过去的门,竟缓缓开了……
日光泄进屋来。
一双锦鞋踏上日光。
棠海月顺着这锦鞋往上去,便见得西门风夕那张阴寒的面容来。
他视线掠过棠海月,似乎有几分讥讽,转而落到“孙乐童”身上。
“孙捕快,真是许久不见啊。”
慕容北搁下小灯,大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魄。
“三殿下记错了。我已经不再是捕快了。”
至于为什么不是捕快了,那还得拜西门风夕所赐。
棠海月听得慕容北这句,由衷地赞了一句:真是条不怕死的汉子!
西门风夕眼眸微眯,声音愈发的冷。
“早知道孙捕快功夫不错,不想,这嘴皮子也这般利索。”
他点头,甚是满意。
“很好。眼下军中正需要你这般的人才。”
手一挥,他身后的金义大步上前。
“走吧,孙乐童,到你为国效力的时候了。”
这意思是——
要让慕容北行军打仗?
金义怒瞪着慕容北,一把扯过慕容北胳膊,便拖着他离开。
“三——”
棠海月大惊失色,正要说话,却见西门风夕已大步出得门去。
金义押着慕容北亦急忙跟上。
她心头如擂战鼓,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到,慕容北这要是去了,便不会有回来的时候了!
当下健步如飞,几步冲到了西门风夕面前,拦住了他们。
“三殿下……”
西门风夕冷眼扫过她,眼眸中竟是掩不住的愤恨。
“你要做什么?你也要同我们一同去参战吗?”
“我……”
棠海月眼眸一颤,余光瞥见慕容北冷漠的一张脸,一咬唇,颔首道:“好。”
西门风夕听得她这一声好,攥着的手几乎要捏碎。
他倒吸了一口气,亦是回了她一个字。
“滚。”
这个字像是从牙关中挤出来的。
……
西门风夕诚然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他此行来清凉县,果真也是奔着秋后算账的目的来的。
如今他不仅是抓走了慕容北,连带着东文东武二人,他也没放过。
为了彰显他并非是在公报私仇,他还特地去抓了清凉县几个良民。
其中,便包括了江青泥。
西门歌笑道:“这事其实很好理解。他因着上回京师一事,下了大狱,为争表现,这才犯险主动请缨带兵。怎么说是犯险呢?且不说大印国人骁勇善战,他带兵打仗的经验稀少,保不准就这么战死沙场了。”
他呵呵一笑:“那这九死一生的活儿他既然接了,便也不会放过当初害他的那一批人。这叫什么?即便是死,他也要拉人陪葬。”
棠海月听着他这话,心下又是理解,又是气恼。
良久,她叹了一声,道:“那江青泥呢?他又捉江青泥去做什么?”
西门歌一笑,讳莫若深。
“他不会让江青泥活命。”
“怎么说?”
“江青泥生了一张他死去哥哥的脸。”
西门歌扯了扯自己的面皮,又是笑笑:“借此机会,除去一个隐患,也是好事。”
他顿了一顿,“当然,西门风夕若是有二心,兴许会将这个人,这张脸留在身边。”
棠海月登时心神难安。
如今这事闹得复杂了。
她口一张,想道出心中烦忧,余光却见西门歌一副胸有成竹的形容,心念一动。
他今日会来找自己,又说这么大一通话,想必也不单单是来同自己解释解释的。
约莫,便是心头有了计划,此次不过是来同自己谈条件,谈合作的。
既是一笔买卖,那自然得遵循着敌不动我不动的架势。
棠海月便定了定心神,沉默着喝茶。
果不其然,西门歌自个儿道出了他的来意了。
“我呢,有一妙计,可救回众人。”
棠海月不接口,等着他这个转折。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棠海月微微一笑,一歪头:“不会是要带走个人吧?”
西门歌笑叹了一声:“她闹了这么久的脾气了,也该回家了。”
二人正说着,小茶房的门却被人从外推开了。
正是千翎迎风立在门口。
看她那样子,像是来了许久了,将他们的话尽数听了进去。
眼下,她略略一低眸,清丽的一张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
“我呆哪儿,都是一样。”
棠海月看着她,不知怎么想起了那句话来: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会想起这话来,无非是觉得这话眼下竟与她说不出的契合。
西门歌约莫也是察觉到了这一点了,眉头微蹙,有些不快。
“眼下你随我走,是好事。”
千翎低眼一笑,那样子像是分明不认同,却又不愿多说。
她身子一侧,转身便走了。
风吹动着她的衣摆,显得她整个人愈发的瘦弱。
西门歌起身,亦跟了出去。
棠海月听得外头隐隐传来的拉扯声,只摩挲着茶杯,心头亦无甚兴致。
过得好半会,总算是万籁寂静了。
棠海月这心里却丝毫也没安静得下来。
两国竟要交战了……
大印国她先前倒是听说过,但一直对其的印象不过是周边的一个小国,不足为惧,不成想,如今竟交战起来。
至于因何事闹得短兵相接的,二姨娘信上未写——她只怕也并不清楚庙堂上的纷争。
棠海月吐出一口气。
那日郑武德方巡视完游乐场,亦觉得不错,棠海月紧赶着便用着郑武德的名气,正式推行了游乐场。
命了李旺等人在此看守。
县中许多人得闻此讯,也纷纷赶去凑个热闹。
水涨船高。光是这门票费,她便赚了个盆满钵满。
一切才刚有起势。
若是现今舍下这一切赴上战场……
“棠海月。”
她回神,见江海平沉着一张脸,闯进门来。
他面上悲恸的神情,叫棠海月记起江津年方离世时的情形。
“怎么了?”
棠海月给他倒了杯茶。
他接过茶杯,不喝,只盯着这茶水。
“我是来同你告别的。”
“什么?”
她这杯子险些没拿稳,烫茶也差点泼到了手上。
“告别?你要去哪儿?”
“参军。跟着三皇子去打仗。”
棠海月大惑不解。
她这儿还在想方设法地将西门风夕逮过去的人救出来,江海平竟还要自己巴巴地送上门去?
她不免有些愁苦。
倒也不是说她不愿意为国效力,只是西门风夕逮的那些人,即表明了他没安好心。
慕容北等人若真是保家卫国,战死沙场了,还则罢了,她只怕是他们还没上战场,便先被西门风夕给弄死了!
“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江海平颓然坐到了棠海月身边来。
“不知道。”
他木然了良久,方道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周倩雯……很难过。”
周倩雯向来是个重情义的人,眼下这相处了这么多年的东文东武都被抓走,即有可能就此丧命,她能不难受吗?
“还有千翎……西门歌一来,她们就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了。不过,他有法子。他肯定有法子的。千翎愿意同他走……”
江海平越说,越是语无伦次。
“周倩雯也没什么话可说。她就是哭。她除了哭,什么也做不了。我也是。我什么也做不了。”
棠海月叹了一声,待他情绪平稳了些,方问他:“你怎么想着去参军了?”
“我什么也做不了。跟着去吧,同东文东武还有个照应。”
他苦笑了一声:“或许这也好。保家卫国嘛,七尺男儿又怕什么?我晓得我是个不能干的,若是就这么去了……怎么说呢,下去见了我那个爹,这也算有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