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泥成亲那一日,天飘起了小雪。
唢呐声阵阵,夹杂在雨雪之中。
彼时午后时分,酒楼中热闹非凡。
人多,即嘴杂。
彼时同西门歌同坐在酒楼中,侧耳听得旁边一桌正议论着这一桩婚事,不由得扬眉。
西门歌端起酒杯呷了一口,只道:“万无一失。”
这是句没头没脑的话,可棠海月也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便失笑,单手撑着脸,悠然道:“我倒没那么多计较,就是觉得吧,老爹刚走,人就急着商议嫁娶之事,这……是不是太不像话了?”
“周家催得紧。再者——”西门歌笑,“江老爷生前的意思。婚期都定好了。”
这事他说得没甚兴致,寥寥几句话带过去后,话锋一转,便道:“云妨走了?”
“……嗯。”
棠海月如实说了。
但也有不尽实的地方。
“她自个儿走的。留了封书信,大意是,她生我气了,就这样。”
说罢,她低头喝了口茶。
其实慕容北离开这事,她本也不怎么放在心上。
他大抵也就是心里不痛快,不痛快几日,也就回来了。
不曾想,过了这么久也不见他回来。
连个信儿都没有。
西门歌久久不语。
棠海月便又回说起了自己在西门风夕府上的发现。
之后那几日她也一直想方设法地潜进他房间勘察。
试过几次,总没有撬开水泥板的法子。
只不过,有次她往下敲了敲,却有了回应。
“咚咚。”
是下面的人往上在敲。
“我试着往下头问话,有人回了。那人……”
“是千翎吗?”
棠海月微笑:“是她。她说她也不知该如何开启这扇隔板。我这几日会再想想法子的。”
西门歌若有所思。
他虽没多言,可不知怎的,他那张脸绷得紧,叫人总觉得他并未放下心来。
棠海月便道:“你放心。我这几日会想想法子带着泥瓦匠去试试。他说不定能有法子撬开。”
“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西门歌笑了笑,面上又恢复了一贯的潇洒。
“你办事,我放心。”
唢呐声由远至近,声声刺耳。
迎亲队伍已到了此处。
婚礼婚礼,实则该称作“昏礼”。
即黄昏时候,二位新人行礼拜堂。
棠海月单手撑着脸,往下望去。
喜庆的颜色有些刺眼。
她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嗒一声,搁在木桌上,红唇一扬:“来了。”
说罢,便大步往楼下去了。
西门歌倒也不急,合上玉骨扇,慢慢悠悠地站起身来,跟了过去。
楼下,一派热闹景象。
唢呐声,欢笑声,祝福声夹杂在一块儿,构成了一派喜气洋洋的形容。
新郎官江青泥身戴红花,骑在马上,不同于祝福的人群。
瞧他面上的神情,却像是他才是与这场婚事无关的一个人一般。
忽地,他目光聚在了一个人身上。
似诧异,似惊喜。
棠海月迎上他的目光,嫣然一笑,小脸微扬,像是在示威。
她跑了几步,拦在这迎亲队伍前头,朗声喝道:“吁——”
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拦在前头,手臂张扬,没有丝毫要避让的意思。
迎亲队伍不得不停下。
送亲的媒婆一见得此情此景,不由得愕然,几步跑上前,便想要拉开棠海月。
棠海月却甩开了她的手。
她急得忙问道:“哎哟姑奶奶,你这是来做什么啊?抢亲呐?”
棠海月大笑了两声:“抢亲不敢,毕竟么,如今这连一桩正儿八经的婚事都称不上!”
媒婆大惊失色。
棠海月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配合着她这笑声,叫她的话更添士气。
“大胆!你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
周人杰急忙翻身下马,几步冲到棠海月面前,一把扯过她的手臂,便想要硬生生地拖走她。
“我同你说,你今日不要来坏我妹妹的好事!”
棠海月一把扯过周人杰的手腕,卡擦一声,反转过去,似笑非笑的望向那顶大红花轿。
“你妹妹的好事?问题是,这花轿里头坐着的是你妹妹吗?”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人人皆望向了这顶花轿,不由得揣测着,这周家莫不是来了招狸猫换太子?
周人杰面色煞白,瞪圆了一双眼睛。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分明就是爱慕江家大少不得,故意来搅局!给我滚!”
说着话,他又抡起那只完好的手朝棠海月打来。
棠海月侧身一躲,躲过他的拳头,右腿一抬,朝着他的膝盖便踹了过去。
嘭一声,周人杰跪倒在地。
棠海月的声音自他天灵盖上砸过来。
“爱慕不得?呵!你们做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无耻行径,还反来污蔑我?”
她目光环视过围着的人群。
“诸位!天地良心,这周家无耻,讲明的是要江家少爷同自家女儿周韵成婚,可如今花轿之中坐的,根本就不是周家的小姐!”
“我所言是真是假,请新娘子出来一看便知!”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永远都是不会少的。
此番棠海月此言一出,人们便也跟着起哄道:“新娘子出来!”
“出来!”
声势浩大如雷。
周人杰急道:“不可——”
可惜他这话音未落,一声啼哭便已传来。
只见那新娘子顶不住群众的呼声,缓缓从花轿里头走了出来。
一撩盖头,小巧的脸上已满是泪痕。
“我、我确实不是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已经……”
她哭哭啼啼地将话说完:“我家小姐已经跟人跑了。我们也是没法子了,只有由我先替小姐拜堂成亲,想着……”
她的话已被众人的议论声给盖了过去。
这出的是什么事?
原本这县城里的富商之子做赘婿这事已经叫人觉得惊愕了,不成想,如今周家竟还做出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事来!
委实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孙乐童本是今日来凑个热闹的。
他心下烦闷,眼见得人成亲,更为黯然,却不想事情到现今,竟有了如此变数。
兀自叹了一口气,正要离开,却见得自个儿身旁正站了一个人!
那——不正是云妨吗!
慕容北此时面色如常,只平静地看着这一出闹剧。
他也不惊讶,像是早就料到一般的。
“郡、郡主?”
慕容北没回头看他,只问道:“你知不知道如今周韵在哪里?”
“啊?”
孙乐童一呆,“哦,嗯……那丫头不是说她小姐跟人跑了吗?那就是……”
“呵!你信?”
慕容北冷笑过后,便抽身离去。
罢了,闹剧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孙乐童疾步跟上去。
“郡主,郡主,你不是失踪了吗?是遭遇什么不测了吗?还是……”
“是西门歌。”
“什么?”
慕容北忽然停下脚步。
孙乐童也跟着停下。
慕容北笑笑:“是西门歌的主意吧?什么私奔,都是他搞出来的吧?他先前说同棠海月交换的那个计策,大抵是这个。”
孙乐童被他说懵了。
“那,周韵现今?”
“不知道。”慕容北耸了耸肩,“左右不在清凉县。左右一时半会回不来。”
孙乐童呆滞了好半会,总算是将慕容北的话消化干净了。
可这明白了,却也不代表理解了。
他拧眉急道:“可他这般,周小姐——”
慕容北料到他想说什么,直接给他切断了:“李福的案子还记得吗?凌珠珠的事还记得吗?她才是幕后主使。有句话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总之,死不足惜。”
孙乐童这脑子再次混乱了。
待他回神过来时,慕容北已走了老远。
“郡主,你不回家吗?”
“无家。”
孙乐童急忙跟过去。
而那边厢,“新娘子”这一哭喊,可算是将这门亲事给哭黄了。
周人杰此时听得“新娘子”的哭喊声,群众的议论声,心乱如麻。
偏偏媒婆还跑上前来,小声问她:“少爷,现今这成亲……”
“还成什么亲啊!我跟你成啊!”
棠海月扑哧一笑。
凤眼一瞥,却见那马上的新郎官一脸的漠然。
他忽然拉了拉缰绳,掉转了马头。
马儿颠颠地走了。
“喂!”
棠海月一惊,跑了两步。
江青泥却也真停下来等她。
待她走到他这马前时,他睨了她一眼,忽地朝她伸出了手。
棠海月欢喜一笑,借着他的手,翻身上了马。
马儿载着这一双人扬长而去。
只余下这一堆的烂摊子。
彼时夕阳西下,小雪飘飞。
一双人儿并乘在马上,不知要去向何方。
棠海月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了一声。
江青泥问她:“笑什么?”
“你啊,还记不记得我以前同你说过什么?我说今年一定会下雪的。”
江青泥失笑。
是有这么一回事。
“你说过的话,说笑比正经的多,假话比真话多。”
“不过有一句话,我敢说一定是真的。”
“哪一句?”
棠海月忽然扭过头去,秋水般潋滟的双眼中只有他一个人。
她莞尔,轻声说道:“我喜欢你。”
说罢,不禁凑上前去,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这是真的。千真万确。”
江青泥揽过了她,重重地回吻了过去。
四片唇相抵间,他道:“你说过的话,可要记住了。”
她轻笑,扭过身子,斜靠在他怀中,道了一声好。
他从后搂着她,一手把着缰绳,又道:“你既搅了我的婚事,便得赔我一桩了。”
“我将自己赔你还不够吗?”
雪花飘舞,天地间一派白净。
无限柔情皆付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