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海月抢亲这一事很快就在这个小县城里传开了。
有人关心的是周家这种以婢女顶贴小姐的无耻行径,有人关心的却是棠海月同江青泥这一双人。
彼时西门风夕整个人隐在黑暗中。
书房并未掌灯,飞雪从敞开的窗户送进屋来。
整间书房阴冷至极。
他双手交叠在一块,就这么坐了许久。
忽地,他开口传了金义进屋。
“那天来搜我府上的捕快,现今在哪里?”
金义道:“挨了板子后,被棠老板带回家了。现今似乎也在平月戏团干活。”
“找到他,然后……”
飞雪被风吹进了屋中。
西门风夕并不觉得冷。
在这阴暗的书房又呆了一会,他忽地想起了一个人来。
千翎。
千翎彼时正在更为阴暗的地方沉睡着。
她这儿不觉得冷,没有光,也没有雪。
有时混混沌沌的时候,她也会想,西门歌比起他这个弟弟来说,或许要好一些。
他只是禁足,而西门风夕,这才是囚禁。
“我想,我那哥哥应该是不喜欢你的。”
彼时,西门风夕坐在石床边上,冷不丁的说出这话来。
他语气不像是在故意讥讽谁,反而带了些思索的意味。
“今日,她去抢亲了。她说她喜欢那个人。她先前就同我说过她会去参加他的婚宴,我没理会,可她今日竟去抢亲了。”
千翎只平静地躺在石床上。
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想知道。
他却直视着千翎,面上露出古怪的神情。
“我想,如果我哥哥真喜欢你,定然也会同她一般才是。可,她那样的人……她那样的人……”
他说不下去了,只不断地咳嗽。
好不容易止了咳嗽,他却又揪着这问题继续问。
“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这话没有嘲讽的味道,像是正儿八经地,只是想知道。
千翎不理他,他便又问:“你知道她说的喜欢是什么滋味吗?”
石室中静得出奇。
西门风夕的手忽然抚上了她的脸。
一点一点,从玉颈到下颚,再到脸颊。
“啪!”
千翎手掌发麻,目光触及他彼时的神色之后,惊恐得连连往后缩去。
她叫不出口。
却真切地感觉到一股死亡的气息笼罩在了她周身。
逃不开,挣不脱。
……
棠海月领着江青泥便回了家。
按她说的,便是江家不仁,他们也不必要再理会江家什么了。
今个儿府上可谓是热闹至极了。
大家伙齐聚在一桌,均是欢喜神色。
毕竟么,在座的诸位也都是瞧着他们一点点走过来的。
冬梅却兀自缩下了凳子,颇为幽怨的看了棠海月一眼,竟直接问道:“阿娘,你不要阿爹了吗?”
冬梅口中那“阿爹”,自然说的是江海平了。
棠海月头疼。
这丫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江青泥却接口道:“你阿娘今后由我照顾了。”
此言一出,周倩雯便领头暧昧的笑了笑。
李来李旺二人更是乐见其成地跟着起哄。
冬梅却委屈巴巴的,只捧着自己的小脸,数着碗中的饭粒儿。
一顿饭吃下来,众人的话头均绕在这一双人身上。
说说笑笑过后,钱娘子才抿唇笑道:“欸,孙捕头儿怎么还没回来?他那么热心肠的人,此时见着了指不定得多开心。”
话音未落,坐在她身旁的赵阳轩便道:“他那么大的一个人,难不成还能走丢不成?你不必管他。”
钱娘子一噎,对他的态度倒是始料未及。
棠海月对其中之事也猜到些许,忙出面打了个圆场,将这话头揭了过去。
“你也说了他是个热心肠,眼下指不定上哪儿帮忙去呢。忙完了自会回来。”
说了这茬,她又忙叫李来李旺给他们哥哥收拾出来一间屋子,好叫江青泥住下。
冬季的夜晚,静谧。
细碎的小雪从天空落下来。
棠海月同江青泥吃过饭后,便缓缓在院中散散步。
李来等人乖觉,早已自觉退让,将地方留给他们二人说话。
她伸出手来,接了接飘下来的雪。
雪一入手心,便化开了。
她轻叹:“今年冬天好冷啊。”
江青泥同她并肩走着,此时听得她言,回头瞧她一眼。
也不说话,只抬了抬手,手心朝上。
棠海月望着他手心,会心一笑,将手搭了过去。
他紧紧包裹住了她的手。
像是永远不会松开一般的。
他道:“嫁给我。”
她小脸一红,低下头去。
他如今可较之先前可直接许多了。
她不回话,他便又说了一次。
“嫁给我。”
这声音竟有一股摄人心魄的力量。
棠海月心头乱了,偏偏手又紧紧被他攥着,挣脱不得。
飞雪化在她面上。
冷一阵,热一阵。
他目光灼灼,语气坚定:“棠海月,嫁给我。”
“咚咚。”
她心头如擂战鼓。
侧过脸去,与他目光相撞。
不知怎的,她嗯了一声。
这是同意了。
江青泥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她也跟着笑,只不过面上却有几分羞赧的意味。大抵还是源于一股从姑娘到新妇的紧张感。
二人静静地在飞雪中走着。
小雪,屋檐下,一双人。
岁月静好。
良久,棠海月问他:“那咱们今后不回江家了,好吗?”
江青泥蓦地想起了江津年那一张老态的面容来。
长线放出这么久了,是时候收网了。
他轻拍了拍棠海月的手,只道:“都听你的。”
棠海月温婉一笑,又拉着他说了许久的话。
待得天色昏沉下去,棠海月这才同他分别,回房歇息了。
一推开门,她便听得一声阴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如今算是得偿所愿了?”
这——慕容北?
回来了?
她急急往屋内一瞧。
漆黑的屋子里一片死寂。
什么也没有。
愣了好半会,她才反应过来,方才是自个儿幻听了。
“唉。”
棠海月扑进被窝里。
也不知慕容北如今身在何方。
她不知道的是,这一晚上,孙乐童也未归家。
孙乐童回来时,已是次日。
——拖着一身的血泥与伤,还有慕容北,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
棠海月一见得这形容,大骇。
几步跑上前,便将慕容北从孙乐童背上抱了下来。
彼时,慕容北那张脸上满是黑烟,身上也是星星点点被灼烧过的痕迹。
“你……云妨,云妨!”
棠海月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中,连连去拍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一下,两下。
毫无反应。
而孙乐童此时双眼微合,疲惫不堪。
他只这么盯着棠海月。
久久久久,他终于开口道:“昨日,我找到了郡主,后来……”
他脑子一片空白,摇摇晃晃了几步,轰然倒地。
棠海月也就是在听得他倒地的这一声巨响之际,反应过来——云妨死了。
确切地说,是慕容北死了。
她眼前一黑,跟着昏死过去。
过往的种种此时走马观花似的在她脑海中冲撞着。
慕容北的音容相貌。
他陪她走过的路。
他说:“不,他喜欢张芳芳,我不喜欢。我喜欢你。”
他说:“其实,你是觉得我哪里不好?你说出来,我看能不能改改。”
……
俱往矣,俱往矣。
棠海月再次睁开眼时,便见得江青泥正坐在自己床头。
“你醒了。”
他不知守了她多久,眉眼间竟有些疲惫。
他倒了杯茶水,几步走到棠海月身边来。
“先喝杯茶水。”
“咣当”一声,茶杯坠地。
摔了个稀碎。
棠海月拂开了这茶杯,紧紧攥住了江青泥的手。
他坐至床头,将胸膛借由她靠着。
良久,她问道:“云妨呢?”
江青泥道:“云妨已经……去了。是被大火给熏死的。”
心头骤然一沉。
虽然她早已料到会是如今这般形容。
他又道:“孙捕快昏睡了一阵,眼下已经醒了。”
“他如何说?”
“他说是遇上了人行刺。那人是冲着他来的。”
原来,自打昨个儿孙乐童遇上慕容北之后,他便一直跟着慕容北,想方设法地游说他回家去。
孙乐童跟着慕容北来到了他在山间搭建的简陋房屋。
他跟着慕容北走,有人也跟着他走。
而那山间的房屋更是一块僻静无人,好下手的地方。
那人尾随他们来到山间,便出动,要孙乐童的命。
慕容北算是不幸被牵连在内的。
孙乐童同慕容北一同逃进山洞中躲避。那人追到此处,在洞口放火。
慕容北没顶得住,便这么被熏死了。
江青泥复述这桩事时,她便觉自己这头痛得厉害。
听到最后,两行泪跟着淌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我……我万不料他会是这么走的。他那样的一个人……”
棠海月也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江青泥低声道:“世事无常,兴尽悲来。”
说着话,抬手细细抹了她的泪。
她任由他给自己抹泪。
只是残泪抹去,新泪又跟着淌下。
也正在这时,外头的杂乱声闯进屋来。
是周倩雯的声音:“你要去便带上我一块!我正好也找他论千翎的事!”
他?
棠海月忽地意识到一事来。
“凶手是谁?”
江青泥道:“孙捕快说,那人是三皇子身边的金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