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海月微笑,话问到此处,足矣。
她摊开的手一扬。
“好了,殿下如今可以选了。选出的牌可以给诸位瞧瞧——哦,对了。”
她笑嘻嘻地转过身去。
“我得转过身去。”
西门风夕低眼看向手中的三张牌。
“殿下选好了吗?”
他从三张中摸出了一张来,抬高,面向场上诸位。
诸位望着西门风夕抽出的那张牌,屏息凝神,目光齐聚在棠海月身上,想看她这次猜不猜得着。
“三殿下选的,是不是……”
棠海月稍做迟疑,继而哈的一笑,右手一扬,五指张开,端的是比了个“五十”!
“花和尚鲁智深?”
场上众人愣了片刻,继而爆发出响亮的喝彩声。
神了!
真的神了!
西门风夕看着自己手中那张“五十”,哑然失笑。
棠海月彼时背对着众人,听得喝彩声,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会选那张五十,其实是她刻意诱导的。
她先前同他聊天,刻意料到千翎一事,他自然神经高度紧张——人在这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是最容易被植入想法的了。
于是她便反复地在他面前做了五的手势,给他心理暗示——比如五指捂嘴,比如摊手。
届时到他选择的时候,脑海里第一个窜出的数字,自然是“五”了。
不过……
棠海月心下一沉。
她想起自己问他千翎是否去他府上唱戏的时候,他嘴角下意识地抿了抿。
“你还记得要监工镜子屋的修建吗?”
西门风夕将那张花和尚的牌卷在手中,扫了一眼她。
……
西门风夕这人,委实叫人琢磨不透。
那日棠海月同西门歌同来到府上,直杀到西门风夕房间撬那块石板时,想必他也该明白,她是同西门歌一伙的。
瞧那他那样子,也不是不明白,不然也不会说出“你的账我待会同你清算”这般话了。
只是,既然明白,为何此时还叫她来府上?
还叫她监工镜子屋的建成?
她原以为他这是玩的一招先礼后兵,谁知眼下她人已到了府上了,他却还是什么也没多说。
“咳咳。”
镜子屋前,风尘微大。
西门风夕掩面咳了咳,接着,伸手一指,道:“你瞧,要建成了。”
棠海月笑了笑:“其实如今也不消得建成了吧?如今闹出了这事,你不日便要启程回京。这镜子屋建成,您这不也带走嘛。”
“我带不走这镜子屋,好像也还可以带走别的。”
说着话,西门风夕看向了棠海月。
黑眸中不辨情绪。
他的眉头微微蹙拢:“你同我回京,在我府上建这么一间镜子屋,如何?”
棠海月笑了笑。
大抵是觉得这事情太过滑稽。
滑稽到让整件事看起来太过荒诞。
她极想问问西门风夕究竟是怎么看她的,又是如何看待他自己所做的那些事的。
“叮!叮!”
断断续续的敲打声从屋内传出来。
西门风夕又是咳嗽了几声。
棠海月便接着这当口儿,将话头换了过去:“殿下,风尘大,咱们换个地儿说话。”
西门风夕却不动,像是没听着一般的。
他又问了一遍:“如何?”
垂眼,从袖口摸出了那一张花和尚的马吊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弹着牌面。
“到时候,你和千翎也有个伴儿。”
“你要带千翎上京师?”
西门风夕只道:“她也是人证。”
什么人证?
自然是证明西门歌恶行的人证了。
西门风夕又弹了弹马吊牌。
“你可以考虑一下。”
……
祥瑞班虽走了,可平月戏团这生意却还要做下去。
棠海月这读心术云云的招数,虽可以顶替一番,但到底也不是个长久之计。
一来是她这魔术时长太短,二来是这项功夫也就她一个人会,成日里就她在台上溜达来溜达去的,即便她熬得住,观众也看烦了!
她倒也想过要关了戏团子,只管镜子屋与鬼屋两边。
可又寻思着祥瑞班到底会回来的,先把台子给他们留着为好。
于是乎,棠海月兜兜转转的,便转去了江门百戏团。
江家到底也做了这戏团这么多年了,对于戏班子的人脉倒是不缺的。
她想着倒还可以找江海平想想法子。
彼时,江海平正将江津年的丧葬一事忙完,蓦地在戏团门口见得棠海月,不由得一怔,恍如隔世。
他倒是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见着她了。
好半会功夫,他才回神过来,笑了笑,佯装生气道:“你拐走了我哥哥,还好意思来!”
棠海月哈的一笑:“这不是请你来喝喜酒了嘛。”
说着话,她便先落了座儿。
一抬眼,这时才发觉这江门百戏团中没什么人,再一瞧,这戏台子上竟空着!
“怎么?改行了?”
江海平哭笑不得:“改什么行啊?我就守着这戏团子,都有些守不住了。”
他叹了口气,这才将这事缓缓道来。
也不知是不是应了这时运不济的理儿,他现今是诸事不顺!
江青泥似乎早前就跟江津年签了什么文书,讲明了今后同百戏团再无半分瓜葛,于是早在江津年还在世时,百戏团便全权由江海平打理了。
原先也都好好的,可自打江津年前脚一蹬,这百戏团就没太平过了。
先是这戏班子闹着要涨工钱,涨了,又闹着要休假……
江海平急了,直说了不同意,可没成想那些人竟这么硬气,竟齐刷刷地给他罢工了!
他正焦头烂额之际,管家江枫竟然也提出要走!
饶是他如何挽留,都无济于事。
“唉,这叫什么?时运不济,诸事不顺呐!”
江海平连连苦笑,末了又问棠海月:“今个儿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就想着来看看你。”
原先她还想着来找江海平帮忙呢,哪知他这儿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她这求助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得了吧你。我寻思着你就是来给我发请帖的。”
江海平撇撇嘴,又道:“不过,你可得将我哥哥先还给我。他再不回来,我觉得这老爷子这百戏团都得给我造没咯!”
棠海月大笑。
江少爷最好的一点,便是素来有自知之明。
果不其然,他这话音方落,这百戏团果真是要保不住了。
“欸!收货了!”
一声中气十足的暴喝,直喝得百戏团为之一振。
棠海月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闯了进来。
而他身后……
竟跟了一堆伙计!
那群伙计还挑着一大堆木材!
棠海月一脸惊愕,稍稍扭动自己僵硬的脖子,看向江海平。
“你买这么多木材做什么?”
江海平面上是同棠海月如出一辙的惊愕。
“不知道啊。”
“欸!当家的是谁!”
江海平收起面上惊愕,疾步走过去。
“我是。”
“哦,呐,头一批木头给你送过来了。还有一批,我明后日再给你送来。”
“下、下一批?”
“对!不急吧?”
那汉子擦了擦头上的汗,扫了两眼江海平——这后生看着真是小啊,不敌上回同他对接的公子做事周到老练。
“呐,你点点货,然后把款接了吧。”
“哦,好……”
江海平盯着地上这一堆木头,说话还有点飘。
倏地,他意识到不对来。
“款?——这,多少?”
乖乖,这么多木头……他说还有一批?
果不其然,那汉子报出价来时,险些将江海平吓昏了过去!
“欸,江少爷。”
棠海月赶忙上前将人扶住了。
那汉子啧了一声,语气有些不满:“怎么的?我这是可是香樟木!当初都说好了是这个价了,难不成我如今货都送到了,你们还来反悔不成?我可跟你说——”
“谁跟你当时说好的?”棠海月切断他的话头。
“江家大少爷啊!”
这话一出,棠海月同江海平同时愣住了。
江海平更是刚回过来一口气,眼下又给抽回去了。
棠海月定了定神,又瞥了眼身后那一堆木材。
江青泥是疯了吗?
给百戏团买木头来?一买就是这样多!
能做什么?
棠海月隐隐意识到不对来。
她蹙眉道:“谁同你说好的,你便将货送到谁那儿去!款子也该找他拿。”
那汉子大为不满:“可同我签订这书契的,是你们江门百戏团!”
他忙从怀中摸出那张书契来,指着上头的印章说道:“你瞧,上头还有你们百戏团的印章!还有,担保人还是你们家的管家,江枫,上头还有他的签字。”
他四处张望。
“你们不信,喊江枫出来对峙!他都知道的。”
喊?
哪里喊得出来啊?
江枫早就“请辞”了。
“不成了……”
江海平说话漂浮,微微合眼,苦笑了一声。
“我爹当初还要江青泥签了一份书契,说江门百戏团今后与他再无半分瓜葛。”
他咬了咬牙,气都气不出来,只得叹息。
“他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那汉子倒懒得去管他们这其中的纠葛,烦躁地一挥手。
“唉!这其中的事,你们自个儿慢慢去计算——先把我的款子结算了!”
肥手跟着一摊。
江海平也只得认栽,吩咐了阿竿下去将银钱拿出来。
江少爷没料到,他很快便遭受了第三重打击——
没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