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账房,没钱了……”
阿竿彼时冷汗连连,满面忧愁。
“我,方才想去核对了帐目,发现……发现,账本不见了……”
江海平两眼一黑,险些昏了过去。
咬了咬牙,勉强打起精神。
阿竿将头低得更低:“先前,账房一直是由江管家在管,账本也在他那儿……我想……”
江海平苦笑。
明白了。
都明白了。
“欸!意思是拿不出来钱?”
那大汉粗声喝道,又将书契摸了出来。
血盆大口一张,唾沫星子横飞。
“我不管你们那些破事儿!总而言之,这白纸黑字写好了的事,你们要是拿不出钱来,我就告你们去!”
“谁说拿不出来钱?”
棠海月冷不丁的开口。
那大汉狐疑地看过来,上下打量着她。
“你这妮子……”
“乱吵吵什么?我这妮子拿得出来钱。”
棠海月双手环抱住胸前,气定神闲地说着。
那汉子:“那……您吵吵吧。”
他还嘿然笑了笑,面上的肉抖了两抖。
棠海月便问:“平月戏团,找得到吗?”
“找得到,找得到。”
“把木头挑上,跟我来。”
“你……”
江海平忽然站了起来,愣愣地看着棠海月。
棠海月扫他两眼,忽地一笑:“我呢,回去帮你好好问问他。你呢,在这儿收拾残局,好不好?”
“好。”
江海平也不知道自己如今若是说“不好”,应该怎么办了。
甚至于他都没有想到一个可以帮忙的人。
……
棠海月回到家时,正赶上饭点。
李旺一边刨着饭,一边笑道:“嗨呀嫂嫂,你去哪儿了?等你好久!快坐下来吃饭。”
棠海月目光环视过这一桌子人。
今个儿来了位新客人,张芳芳,彼时她正坐在李来身旁,神情有些忸怩。
江青泥正给冬梅夹着菜。
他倒是有法子。前一日冬梅还对他颇有不满,今日却对他笑脸盈盈,只差没喊上一句“阿爹”了。
钱娘子同赵阳轩坐在一堆,均低头默默吃着饭——总觉得他们是融不进这一大桌人的。
寄在孙乐童身子里头的慕容北道:“魔怔了?坐。”
棠海月便坐到了江青泥身边的位置。
——就这一个位置空着,看来是专程留给她的。
坐下来时,她望见江青泥的侧颜——温和,眼若寒潭,玉鼻挺拔。
江青泥恰好转过头来,失笑,道:“你回来得正是时候,李来今个儿领着芳芳来家里坐坐,你若错过了,那就可惜了。”
这话说的,叫张芳芳面上一红,低声道:“我,我就是路过。他非要我来吃顿饭再走,我也……”
“啧!你还羞上了!”李来笑她,“我嫂嫂上回都同意了咱们的婚事了,怕什么?”
张芳芳还真不是羞的,而是怕的。
因着上回同她表哥那事,张芳芳一直对棠海月有几分畏惧,只怕她又秋后算账。
所幸,这一家子人待她都不错。
李来边吃着饭,还边说道:“嫂嫂,你吃着今日的菜,有没有觉得哪点不同?”
棠海月夹了一筷子竹笋,懵懂问道:“哪点不同?”
李来便向江青泥挤眉弄眼,神情暧昧。
江青泥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句:“你这眼疾也该去治治了。”
棠海月嚼碎了口中那竹笋,斜眼睨过去,倒是弄明白了。
“怎么?今个儿你掌厨的?这般殷勤?”
“不光如此呢。”
江青泥微笑,悉悉索索地从袖口中摸出一支莲花玉簪子来。
晃了晃,晃倒了棠海月手边。
他还自个儿打趣了一句:“我好像比你想的要更殷勤一些。”
棠海月目光落在那梅花簪子上。
又顺着梅花簪子落到他修长的手上。
“买菜的时候,顺手也买了。”
江青泥淡淡解释着。
李来等人却已经跟着起哄。
“嫂嫂你倒是戴上啊!”
“那簪子不错,挺称嫂嫂的。”
“诶诶,四哥,你说要不你们同三哥一起成亲?也省事儿啊!”
“我看行!嫂嫂,你觉得呢?”
她觉得?
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吃过饭后,棠海月照例同江青泥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只不过这一次,雪还飘着,天儿还是那么冷,二人却不再携手走了。
气氛也有些微妙。
棠海月轻笑了一声,忽而问道:“江青泥,如果,那一日我不去劫亲,你当怎么?”
江青泥不料她会问起这个,哑然失笑,继而耸耸肩,反问道:“你觉得当如何?不过是顺理成章地拜堂成亲,接着嘛……三年抱俩?”
他笑了笑。
棠海月也笑。
“你真这么想过吗?”
“……”
“还是说,你笃定我会来劫亲呢?”
棠海月语气轻松,像是在说笑一般。
江青泥却驻足,停下来,定定看着她。
雪花在他们之间飞舞。
“我如何会有这个自信呢?如你先前所说的那般,你不再喜欢我,还要同我一刀两断,又如何会来劫亲?”
“所以你在赌。你在试我。”
棠海月轻笑。
继而微微蹙眉,偏了偏脑袋。
“西门歌透给我的计划,其实是你的计划,对吗?或者说,是你们一开始便制定好的计划?——以退为进,熬到江津年死,然后收网。对付一个江海平却要容易得多了。”
“至于我,若是我没上钩呢?计划也会照常进行。该黄的婚事也一定会黄。对吧?”
江青泥沉眸,“可是你还是来了。”
棠海月哈的一笑:“我是一条被钓上来的大鱼,不值得骄傲。”
至于她这条大鱼为何会突然警醒,大抵还是因为看着了另一条被钓上来的大鱼——江海平。
“百戏团的那些手脚,都是你做的吧?江枫……你的人?你指使他做的?”
一连三个问问出口,却久久未得到回应。
漫天雪花中,江青泥只淡淡笑着。
笑容中有些许的无奈。
“你都猜着了。”
“为什么呢?”
“为什么不呢?”
江青泥说这话时,冷气丝丝缕缕地从口中窜出来。
“其实,我也是江津年的儿子,同他江海平是同一个父亲所生,可,人生际遇却这般天差地别。倒也可笑。更可笑的是,他到死也都防着我。既然他这般猜忌我,我又何不照着他的想法去做?免得白受他这一顿的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