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打着雪,吹到人脸上。
雪又化在面上,丝丝凉意沁进皮肉。
棠海月缩了缩脖子,咧嘴一笑:“你变得让我不认识了。”
又是一叹,掬着手,往手心哈出一口气。
眼帘低垂,缓声道:“江海平其实还想着将你请回去帮忙挽救一下江门百戏团的生意。他那时倒没想到,你便是幕后推手。”
江青泥笑了笑,“看这意思,你是帮着他的了。”
“我将那堆木头买了回来,不知算不算得上是帮着他的?”
江青泥哑然,继而自嘲地笑笑:“我早该想到,无论如何,你都是向着他的。也好,他也向着你。你们倒是琴瑟和谐。”
棠海月一听得这“琴瑟和谐”四字时,心头便不由得冷笑。
他做人做事向来平淡如水,此番竟暗戳戳的用上了这比喻夫妻情笃和好的词来说她同江海平,看来是真生气了。
可他又有什么好生气?
他这番连环计连她都得算计进去了,该生气的人是她才是!
江青泥道:“他向来记挂着你的,只是不知你心意。如今,看来他是知道的了。”
棠海月便摊手笑笑,“那还多谢你给我们推波助澜咯?”
说罢还刻意为气他行了一礼,盈盈笑着:“多谢多谢,有劳有劳。”
事了拂衣去。
转身一走,再不回头。
第二批木头也很快送到了平月戏团中。
李来看着这一大堆的木头,瞠目结舌,连声问道:“嫂嫂,你买这么多木头来做什么啊?”
做什么?
她也不知道啊!
棠海月一拍脑门,同那堆木头面面相觑。
冲动一时爽,事后火葬场。
唉!
棠海月便寻思着:“要不……将这些都交给赵阳轩雕成十二星象木像?”
李来苦着一张脸:“嫂子,咱们还有很多存货呢,还有……”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环视了一番周遭。
“赵阳轩好像是遇上什么事了,新近整个人吧,精神恍惚,只怕雕起来也……”
不提这茬还好,这一提起,棠海月心头便更愁了。
她甚至想着,要不要将孙乐童已死这事告诉他。
求不得与爱别离之间,究竟哪一个更折磨人些?
也就是在这时,金老爷找上门来了。
“棠老板,许久不见呐。”
金老爷乐乐呵呵的走进戏团来。
棠海月见着他倒是惊喜不已。
他这不是回江南去了吗?
怎么又回来了?
“我这次回来啊,是有桩生意要同你谈谈呢。”
棠海月赶忙迎着金老爷坐下。
谈的这笔生意,便正是十二星象的运作!
“唉,丫头,我上回不是同我那些好友来你这带了许多十二星象木像回去吗?嗨,我一回去,便招来了许多人眼馋,非缠着我要带一套来!”
“我啊,起初应了,说下回回县里头来,便给他们带。谁知这消息传得广了,又招来了许多人来找我,让我帮忙带货。”
金老爷笑得十分和蔼,缓缓搁下了茶杯。
“所以啊,我这就是来‘带货’来了。”
棠海月听着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渐渐也反应了过来,笑问道:“那,金老爷准备怎么个带货法?”
金老爷暧昧的笑笑。
原来金老爷这一次进货,是想在江南弄个分店!
专做十二星象的分店。
他来之前便已做好了计算,预备着由棠海月这边出货,他负责售卖。成败不论,棠海月只负责出货便可。
“丫头,江南的市场,可比你这小小县城来得大得多了。你可得好好想想。”
金老爷笑着抿了一口茶。
棠海月静静听着他说,忽而笑了笑,点头道:“当然,没有人会同钱过不去。只不过,成败不论这个,倒叫金老爷吃亏是不?”
不待他说话,她便赶忙又道:“不如这样,不论成败呢,咱们就不论到底——盈利了,咱们五五分;亏损了,咱们一起担着,认栽,如何?”
其实她会说这话,便是有几分赌徒的心思。
按金老爷这原意,于她而言,不过是多了一个大客户。赔了,她没损失,反正不过是一锤子买卖,银货两讫。
但赚了呢?
金老爷相中了这江南的市场,她自然也相中了。
这生意要真是做起来了,那利益自然是不可小觑的。
金老爷会来同她谈这一笔生意,自然也是带了这份赌徒心思。
是以,他听得棠海月这提议后,便露出了些许犹豫的神色。
棠海月也不催他,微微一笑,道:“金老爷可以考虑一下。我呢,先去瞧瞧我这木雕师傅,同他商议商议,失陪了。”
说罢,便将这小茶房留给了金老爷,让他自个儿想想。
棠海月一出了小茶房,便直奔着赵阳轩的木雕房去了。
自打赵阳轩开始雕这木雕开始,棠海月便单独给他腾了一个地儿,让他专心雕工。
赵阳轩本也喜静,于是时常在木雕房中一坐就是一整日。
“赵阳轩。”
门开着。
棠海月敲了两下门,便进去了。
“棠老板。”
赵阳轩放下了手中东西,抬眼看了看棠海月。
他竟瘦了一些。
棠海月心头一叹,眼一低,看向了他这桌上一堆未完工的木人儿。
有些已经将雏形雕出来了,就是没上漆。
她拿了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室女座的。
赵阳轩道:“快完工了。我这几日抓紧一些。”
她却喃喃道:“室女座向来龟毛,说得好听点是完美主义者,说得难听一些便是吹毛求疵。不过,他……”
一面说着话,一面却回想起江青泥的相貌来。
这个人啊。
玉指不由得摩挲了一番木人儿的脸。
赵阳轩听着却是一愣:“这是什么?”
“室女座的性格。”
话一出口,棠海月灵光一闪,道:“对!记下来,刻上去!”
棠海月向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这番有了一个念头,便赶忙叫赵阳轩拿笔出来记下了。
赵阳轩也只得将信将疑的将这些话都记下。
“特羊座向来热心肠,为人仗义慷慨,单纯热情,只是有时言多必失。”
“双鸟座喜好新奇的事物,做事时常三心二意。与他们相处总会叫人感觉到愉悦。”
“金牛座向来保守,喜稳定太平的生活。性格上相对慢热。”
……
棠海月努力回想着有关于十二星座的种种性格描述。
当然,话还是那句话,所谓的性格描述也都是一个笼统的,甚至是适用于大部分的描述。
而令人相信,还是巴纳姆效应在作祟了。
棠海月说罢,便拿起手中木雕,翻转过来,望见那方形的底座。
“得,你便将对应的话刻在这里就是。”
赵阳轩似懂非懂。
棠海月敲了敲这木桌,又道:“我该请个师傅来帮衬你一把了。现今只怕是需要更多的货。”
她知道,金老爷定然会同意她的提议,还是那句话——没有人会跟钱过不去。
如今更是恰好,木头都不必现购——从江海平那儿买来的木头,正好可以用来做木雕使用。
赵阳轩问道:“这,怎么一下子需要这么多货?”
库房里不是还有许多未售完吗?
棠海月便将金老爷这事略略说了。
末了,她瞧了赵阳轩两眼。
赵阳轩整个人皆是木楞的,也不知是听进去没有。
他眼底青黑一片,看来新近是熬了夜了。
她轻叹一声,脱口便道:“赵阳轩,要不,你同金老爷同去江南?”
“啊?”
赵阳轩一愣,面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好半会这才消化了棠海月的话,点了点头:“也好。”
也好。
棠海月彼时心头也是这么一句话。
换个环境,于赵阳轩也好。
另一种思路来说,其实于她也好。
有赵阳轩同去江南,也可帮她看看江南的生意,盈亏与否,她也好及时知道。
“丫头。”
金老爷出现在了这木雕房中。
是李来领着他来的。
金老爷笑呵呵地说道:“我寻思过了,这法子可行。咱们来详谈?”
棠海月同赵阳轩便相视一笑。
“金老爷坐。咱们同师傅一起谈。”
……
木头的事,好歹是得到了一个妥善的处理法子。
可江家的事,却并没有就此了结。
江海平一纸状书,便将江青泥告上了衙门。
罪名是谋害江津年。
具体这怎么个谋害法,江海平说的是,江青泥暗中勾结给江津年诊治的大夫,要他们给江津年胡乱下药,药性一乱,害得江津年重病身亡。
——也就是说,江津年并非是因病逝世,而是被毒死的!
这事一出,登时在清凉县掀起轩然大波。
民众对于江津年的死众说纷纭,有看笑事的说这是场家乱——儿子害老子,弟弟告哥哥。
也有人对此事大怒,称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当然,其中也有人纷纷揣测,这究竟是大公子真做了这等不孝的恶行,还是弟弟故意向哥哥泼脏水。
对此,棠海月在平月戏团对着一众戏迷,铿锵有力地说:“何谓人义?父慈,子孝,兄良,弟悌,夫义,妇听,长惠,幼顺,君仁,臣忠。仅凭莫须有的事便判定一个人罔顾人义道德,岂不是太过草率?”
“好!”
房喜带头叫好,扬声道:“我们相信江大公子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