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海月看穿张氏心思,不免有些气闷。
她不禁扬声喝道:“你不养,我养!”
扔下这话,棠海月便朝着冬梅的方向急急追了过去。
张氏掩面痛哭。
周遭的人一瞧见这情形,也跟着散了。
余下的人嘻嘻哈哈的说:“棠老板竟跑到这儿来了。她方才说什么?这月廿四开张?嘿嘿,我还以为这戏团不开了。”
“我先前路过他们戏团,里头乒乒乓乓一阵乱响,我还道是在拆呢,原来是在重修。”
张氏不再听他们议论,转身跑进了房中,嘭一声,将门紧闭。
棠海月这厢跑出了弄堂,到了大街上,四下张望。
却见街上行人匆匆,哪里有冬梅的身影?
棠海月眉头一蹙,只得在街上四处寻找起来。
可找了许久,天儿又朦朦胧胧地下起了小雨,棠海月却仍旧是没见着冬梅半个人影。
棠海月一抹面上的细雨,便决定先回家去——万一冬梅回家去了呢?
如是想着,她便赶忙回了家。
一回家,冬梅的人影她是没见着,却见着了另一个来寻冬梅的人。
江海平端端坐在大堂,见得棠海月回来,瞥了一眼,面上略略有些不自在,便立刻转了视线。
他清了清嗓子,便道:“冬梅呢?她没跟我回去,想必还在你这儿?我来接她回家。”
听他这意思,便是冬梅也没回江家了。
棠海月垂眼,面上有些倦然:“她跑了。”
“跑了?”
江海平倏地转过头来,惊愕地望向棠海月。
棠海月当下将这情况前前后后说了。
江海平愣了愣,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童养媳”。他眨巴了下眼,倒吸了一口气,当下也不去想那么多了。
“罢了,我去找她。”
江海平霍然起身,急急便向外头冲去。
棠海月转身,便要跟着他一块去。
可她这刚准备走,却发觉自己这衣衫被人扯了扯。
棠海月一低眼,便见得云妨正瞧着她。瞧云妨这样子,多半是将方才种种,都听到了的。
云妨道:“有他去找就行了。”
又补了一句:“找不到就算了,与我们无关。”
棠海月失笑,心想:云妨这人生性凉薄,此时会说出这番话来,也不足为奇。
她当下也不意就着这事同云妨多说,于是只掰开了云妨的手,便往外去了。
彼时雨势已愈发大了。
棠海月与江海平跑出来时,这雨不过牛毛,谁知这会功夫,却是黑云压城,暴雨倾盆,直赶得街上行人寥寥。
雨声也冲散了街上一切声音。
眼见得这天色愈发的黯淡,二人这心头不免焦急起来。
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又能跑到哪里去?
若是遇上了人伢子,又该怎么办?
棠海月越想越心焦,一抹脸上的雨水,冲着江海平嚷道:“喂,那丫头叫了你这么多声阿爹,你知不知道她会去哪儿?”
“啊?”
雨势过大,吵得江海平听不清棠海月说话。
她一叹,只得走到他身边去,又喊了一遍。
江海平这才听清。
可听清了也没用,他也不知道。
棠海月拧眉,便又喊道:“县里她也不熟,说不准会回了村里?咱们回村里找找吧。”
说着话,她便一转身,准备往村里去。
江海平一急,忙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狐疑地一转头。
江海平一抹脸上的雨水,喊道:“你别!那么大的雨,你自己回去,我去找!”
棠海月抽回了自己的手,笑骂道:“就你认识冬梅?就你能去找她?”
说着话,便又转身,拖着一身的水,往回村的方向去。
江海平隔着雨帘,望着棠海月的背影。不知怎的,心头涌上一股冲动,竟脱口而出道:“我真喜欢你。不骗你。”
幸而,这声都掩盖在了雨声中。
棠海月驻足,转回头来,茫然地看着江海平。
江海平微笑,扬声喊道:“我说,咱们得快些。”
棠海月释然地笑笑,转身继续走。
只不过这转身的一瞬间,如小扇子一般的睫毛微微垂了下来,若有所思。
待她再一抬眼时,却见着这雨帘对面,正立着一抹淡绿身影。
云妨手持油纸伞,静静地看着他们二人。她垂落的那只手上,还握着一把伞。
她缓步走来。
绣鞋早已浸湿,裙边那一圈也被雨水染深了颜色。
云妨走到棠海月面前,将伞递给了她。
棠海月接过伞,罩在二人头顶。
云妨便又将手中那一把伞扔给了江海平。江海平接过,撑开了伞。
云妨淡声道:“先回家吧。”
棠海月道:“我和江少爷先回村子里寻寻。你先回去,叫李来他们也帮忙找找。”
她说着话,便矮了矮身子,似乎是准备将伞递回给云妨,自己钻到江海平那把伞下,跟着他回村子。
云妨垂眼瞧着棠海月动作,忽然道:“冬梅已经回来了。”
“什么?”
棠海月同江海平异口同声,面上又惊又喜。
云妨续道:“淋了雨,换了衣裳睡了。”
棠海月如释重负一般的,转身同江海平点了点头,这才道:“那咱们也回去。”
江海平面露喜色。
三人一并回家。
棠海月不知为何,对云妨总有一股天然的信任。
大抵是因为她年纪小,大抵又是因为她向来顺着自己,总而言之,棠海月对云妨总是信任的。可眼下,云妨却总是在骗她。
棠海月这厢回了家,这才发觉,冬梅压根就没回来!
云妨就是在顺口扯谎。
棠海月怒瞪云妨。
云妨却淡然处之:“先去换身干净衣裳。一会你还要出去找,我便陪你。”
棠海月咬牙,正准备发作:“阿嚏!”
江海平打了个喷嚏。
棠海月这怨念一被打断,便有些续不上了。她摆了摆手,道:“你去李来房中找件干净衣裳换了吧。”
江海平瞧着她也是累极,当下也不多说什么,点点头,便去了。
凉风一吹,吹得棠海月这周身打了个激灵。她缩了缩脖子,抬腿便向自个儿房中走去。
云妨跟在她身后。
棠海月打了个喷嚏,瞥了云妨两眼,叹了一声,还是将这话说出口:“我知道你为我好。但,你别总是骗我。”
云妨接口:“我对你好,你却对旁人好。”
这话一说出口,云妨自己都笑了。
她眼一低,像是喃喃自语一般的说:“是不是爱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呢?我大抵也该这么闹上一遭,看看你能不能这般来找我。”
棠海月苦笑一声,心想:她这一个冬梅都找不到,能别说再找一个云妨了。
冬梅这是自个儿跑了,还不是存心要躲藏,他们都难找。
若换作云妨,她存心躲藏,避着他们,那谁找得着?
棠海月幽幽一叹。
这夜的雨,下了个不休。
而在另一府上,也是同样的不得安宁。
大雨倾盆而下,点点滴滴打在银白的剑身上。
剑尖直指着一张俊秀而漠然的脸上。
那张脸的主人此时正半跪在地上,双手被人反剪在身后。
追风面上满是雨珠,双手紧紧扣着东文,问道:“侯爷,这个人怎么处置?”
“如何处置?呵。”
西门歌站在屋檐下,手中的尚方宝剑直指着东文。他那张邪魅的面上此时满是玩味的神色。
“这个人,夜闯我府上,携带尚方宝剑,分明便是冲着我性命来的。”
他眯了眯眼,转头看向了身边瑟瑟发抖的千翎,笑问:“千翎,你觉得,我应当怎么处置他呢?”
千翎眼眸颤动,苦笑了一声。
她从知道祥瑞班众人逗留此地之时,便已然料想到会有被他们找到的一天。
可找到又能如何呢?
也不过是像如今这般,两两相望,又无可奈何。
“呃——”千翎下颚猛地一痛。
西门歌长指捏着千翎的下颚,逼迫着她面向自己,冷声威胁道:“你别忘了你现今是在哪儿。”
东文双眸怒火迸发,怒吼道:“西门歌你放开她!你这般胁迫一个女子,就不怕被你皇帝叔叔知道了吗?”
东文挣扎着要从地上起来。
追风手上又是一阵使劲,将他狠狠压在了地上。
“胁迫?”
西门歌咀嚼着这个词,面上笑意更浓。
他长指摩挲着千翎下颚,眼眸微眯,声音幽幽:“千翎,你告诉他,我是胁迫你的吗?”
千翎睫毛颤动。
她知道东文此时正看着自己。
灼热的目光打在她身上,犹如烙铁一般。
她认命般的将眼一闭,冷笑一声:“东文,人各有志。我累了,正好他出现了,我借着他的肩膀靠靠。有些事就是如此。”
东文眼眸沉了沉,平静回道:“即便如此,你也不会一声不吭地离开我们,人间蒸发这样久。”
千翎应对自如:“我不知该怎么向你们解释。一拖,就拖了这么久了。”
她双眼无神,转眼望向了东文,继续说:“我没法子同周姐姐他们交代。尤其是,我没法子同你交代。索性,就不交代。你们当我死了,最好。”
她最后这一句话叫东文胸口一闷,登时喘不上气来。
西门歌眉头一跳,不悦的扳过千翎的小脸,目光落在千翎没什么血色的唇上,不由分说地便印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