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业都是江海平的,他江枫不过落得个辅佐的任务——可这辅佐……
江枫瞧向了江海平。
江海平是个十足的阿斗,可他,却做不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孔明。
——刘备将阿斗托付给诸葛亮时,尚且说:如其不才,君可自取。
可他呢?
他到头来只落得一句“信任”。
江枫这头不由得低得更低,脑海中想起了江青泥昨日找他说话,表明的拉拢之意。
当时江青泥坐在茶房内,纤长的手指拨散着茶杯中腾腾升起的热气。
江青泥的声音亦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如寒冰一般,却令人心静。
“江叔,这一朝天子一朝臣。我爹倒下,江海平上位。他与您一向不亲近,又因为我的关系,对您心生芥蒂。父亲交托的辅佐,江管家,这,这怕难以完成。”
“光是难以完成,倒也罢了。若是亲小人,远贤臣,将父亲的家业都给败光了,那可……”
“江叔,其实您心里大抵也是明白的,江海平并非是做生意的那块材料。强行将泥鳅拉扯到黄鳝一般长度,只能适得其反。何不与我合作,做个开业功臣,共创辉煌呢?”
江青泥缓步走来,将茶杯递给江枫。
热气升腾在他们二人之间。
江枫犹豫良久后,终于接了这茶杯。
“……江枫,你觉得呢?”
江枫忙抬头,见得江津年正盯着自己,心头突地一跳,忙道:“老爷,怎么了?”
江津年蹙眉,语气也有些不耐烦起来:“你怎么了才是?这记性不好,耳朵也不好了?那你随我一并去了吧!”
江枫面上有些挂不住。
毕竟江海平这小辈也在这儿。
江津年呼出了一口气,语气也和缓了。
他招江枫上前,低声道:“这郑大夫,用不得了。你再去寻个靠谱的吧。”
江枫应了一声:“是。”
他端着空药碗,退了下去。
一出门,便见得江青泥同郑大夫缓步走了。
江青泥扶手走着,气定神闲,目光淡淡落到江枫身上。
他微微颔首,算是同江枫问了声好。
而江枫也朝他点了点头,意思却是:成了。
与其拉拢这个一早便被江津年敲打过的大夫,倒不如换一个他们的自己人来。
江青泥低眼一笑。
江津年向来猜忌他。
如今这猜忌来的也好,也好。
江津年自然不会信他对家产毫无觊觎之心,那么如今他便主动抛出些引子好了,告诉江津年他是蠢钝的,伎俩是拙劣的,而目的,也不过是瞄上了江津年那几亩田地。
可,他现今想要的,已不仅仅止于此了。
而郑大夫此时跟在江青泥身边,早已冷汗连连,心头琢磨着,待会应该怎么将江青泥暗中刺探江津年病情一事告知江津年。
“爹,郑大夫来了。”
江青泥领着郑大夫进屋。
江津年卧在病床上,不动声色,嗯了一声,道:“下去吧。”
江青泥立着没动。
江津年便补上了一句:“海平,青泥,你们都下去吧。”
江家两兄弟这才一齐退了下去。
他们一退下去,郑大夫便走至江津年,为他诊脉。
江津年窥着郑大夫惨白的面色,也知他方才只怕受了胁迫,当下压低了声音问道:“郑大夫,将才我那儿子,同你说了什么?”
郑大夫警惕地瞄了眼四周,见屋子里空荡荡的。
江津年为人警惕,一早便将屋中伺候的丫头婆子都打发走了,只让江枫与江海平照顾。
郑大夫却仍是不放心。
他当下便道:“老爷,我给你开个方子吧。”
说罢,他便在一旁执笔写下所谓的方子。
半晌,郑大夫将“方子”递了过来。
江津年一瞧,冷冷一笑。
方子是写道:大少爷以老朽儿子要挟,又以良田相诱,以求老爷病情。
江津年手指落到“病情”二字上。
郑大夫忙不迭地又写道:老朽未曾告诉大少爷老爷至多只有半年活头。
“半年”二字似乎是刺痛了江津年的眼睛一般的,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郑大夫忙给江津年顺气:“老爷,您这身子不能再妄动肝火了。”
江津年深吸了一口气,“大夫说的极是。”
手指又落到了“良田”二字上。
郑大夫便又写道:大少爷言道,老爷走后,戏团归二少爷所有,良田房屋归自己所有。大少爷许诺,若老朽为大少爷所用,时时汇报老爷情况,届时便赠予老朽一亩田地。
“呵。”
江津年冷冷一笑,以只有郑大夫能听着的声音说道:“我半亩地都不会给他。”
言罢,便指了指那烛火。
郑大夫会意,忙去将这“方子”烧了。
江津年瞧着郑大夫佝偻的背影,沉重的眼睑垂下去,心头暗道:这个人是不能用了。
阴沉而又暗潮汹涌的一夜,总算是过去了。
清早的第一声鸡鸣,昭示着新的一日来到。
三皇子要来清凉县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县官这里。
县官在衙门抓耳挠腮,寻思了良久,赶忙去将平月戏团的棠海月,以及江门百戏团的江青泥给请了过来。
这县里头,也就是他们两家戏团做得不错。
唯一一间还不错的老店——东方戏院,听说是老班主早已有了退意,是以这生意也愈发的不温不火起来。
县官见得棠海月与江青泥来到,忙不迭地笑脸相迎。
“棠姑娘,江老板,来来来,请坐,请坐。”
县官立刻叫人奉茶。
他也就开门见山地说了:“不知你们可收到了三皇子要来咱们县的消息?我想着,三皇子到来,咱们清凉县也得好生相迎,是不?”
“这县里也就二位的戏团办得不错。平月戏团的祥瑞班,哟,那一开嗓,确实不错。江门的西域舞,也是勾人心魄。我寻思着三皇子到来,咱们也得好生招待一番,二位觉得呢?”
棠海月听得这话,柳眉微挑。
他这是准备搞个欢迎会吗?还白拿他们做苦力。
余光又一瞥,瞧了一眼江青泥。
他也不知在想什么,眼底含笑,呷了一口茶,微微颔首:“我没什么意见。”又转过面来,看了一眼棠海月,“棠老板呢?”
棠海月微笑,低头喝茶,却不语。
云妨给她递的消息,三皇子西门风夕这是来查上次尚方宝剑那事的。
也不知到时候这事如何收场。
县官倒是乐乐呵呵的又说话了:“我啊,还是昨个儿得到的消息。当时三皇子已到了苏州。我瞧着三皇子最多不过半月,就要来了。”
他啧了一声,有些苦恼的说道:“就是不知道三皇子是走水路来,还是走陆路来。不然,我也好有个接应。”
棠海月莞尔一笑,搁下手中茶杯。
“大人,人家三皇子自有贴身侍卫护着,哪须得着咱们操心?若咱们妄自去打听了三皇子的行程,还不晓得会被安上个什么罪名。”
“对对对!”
县官忙不迭地点头,再一擦头上的冷汗。
他这也是忙糊涂了。
正在这当口,小厮迎了上前。
“老爷,凌老爷来了。”
“啧。”
县官拧起眉头,似乎是不满小厮当着棠海月与江青泥直言说了凌长盛来了,又似乎是不满凌长盛又来叨扰他了。
他正要说话叫小厮打发了凌长盛,却见棠海月已然笑道:“凌老爷只怕是有事找大人吧?大人不如先去?我们在这儿等着便是。”
县官感激她的善解人意,起了身,便疾步去了。
他这一走,这小茶房内,便只剩下了棠海月与江青泥二人。
莫名的尴尬的意味游走在他们之间。
江青泥回头,朝她淡淡一笑,像是预防她又要没话找话地问江海平一般的,抢先说了。
“平弟新近吃坏了肚子。所以我便来了。”
要不然,江津年也自然是希望江海平如今自己代表着江门出去做事的。
棠海月一愣:“吃坏了肚子?”
倒也不是她惊奇,而是江海平这身娇肉贵的,江家伙食也不差,这都能吃坏了肚子?
江青泥像是猜到她疑惑的原因一般的,微笑道:“也可能,是吃了巴豆。”
“吃了巴豆?”
棠海月越听越迷糊了,“他自己去吃巴豆?”
“也可能是误食。”
棠海月仍是云里雾里的:“这,府上有巴豆?”
江青泥微笑,眉头微蹙,端端一副苦恼形容:“也可能,是有人别有用心,故意让他吃下巴豆,趁他身子不适之际,包揽戏团一切事务。”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眼眸清亮,唇边带笑。
“毕竟,你也知道,平弟这人,向来无甚机心。”
棠海月眼下就跟被这云雾缠成了个蚕宝宝一般的,张了张口,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听他这意思,像是刻意给江海平下巴豆的人就是他自己一般的。
“怎么了?”
江青泥一笑,面容温润如玉,话语也是温柔至极。
棠海月咳了一声,错开了他的视线,接着他上一句话,打趣道:“你这说得像是你就有多深沉的心机一般的。”
江青泥眼眸中的光亮了亮。
这次,他却不接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