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遇上山匪了吗?”
金老爷听得外头的嘶吼声,与乱七八糟的声响,心头猛地一跳,伸手便想去拉车帘查看。
棠海月却抢先带住了车帘的一角,将这车窗捂了个严实。
云妨打了个哈欠,恹恹地说道:“是遇上山匪了。”
“什……”
“不过不用急。”
云妨这说的是不用急,却惹得金老爷急得不行。
棠海月失笑,便将云妨的话补全了:“金老爷,我们这不是寻了镖师的吗?怕什么?咱们呐,坐山观虎斗就行了。”
她一话未了,便见云妨朝她瞧了来。
她冲着云妨一笑。
云妨却错开了眼。
金老爷却兀自擦着冷汗。
他这擦汗的手擦到一半,却听得外头又传来了声响。
“大胆!是谁派你们来行刺三殿下的!”
这回,云妨总算是嘴角上扬起来,与棠海月相视一笑。
外头的战况不可谓是不激烈。
山匪一群人截周家这一趟镖,却撞上了来此地的三皇子西门风夕。他们只道是一伙的人,要一并给截了。
谁知,他们是被人家给团团围剿了。
这点可真够背的。
原本那群山匪打周家这一群人倒也不算难事,可谁知今日——他们这一刀捅进这装载货物的木箱里头,竟没捅着东西,倒像是捅进了水中!
而这水,竟然片刻之间将他们的刀给融了!
融了!
山匪没了刀,又还能翻什么天?
可如今这跑也跑不了了——周家的人与西门风夕的人将他们团团围住,他们又能往哪里跑?
此时,秋风刮过,刮落片片落叶。
而在这山林小道间,乌乌泱泱地跪着一众人。
棠海月等人早已下了马车,恭恭敬敬地跪下,头也低着,等着后文。
那群山匪此时被西门风夕的人绑成了粽子,哀嚎不断。
人群之中,少年郎负手而立,下颚微扬,眯眼接着洒下来的微凉的阳光。
棠海月偷偷抬眼瞧了一眼那人,以她跪着的视角,只能见得他半张面容,像是断了一半的璞玉。
这人,多半便是当今三皇子西门风夕了。
他身后的侍卫金义冲那群叫嚷的山匪喝道:“兀自叫嚷什么?不想死的都给我闭嘴!”
那群山匪像是被这阵势吓着了,倏地闭了嘴。
金义便又问道:“说!是谁派你们来行刺三殿下的?”
“冤枉啊!我们只是一群山匪,截个镖罢了,哪知冲撞了贵人!”
这劫镖的罪名大,还是意图刺杀皇子的罪名大,他们自然掂量得清。
“呵。”
一声冷笑传了来。
西门风夕像是闻着什么刺鼻的味儿一般的,修长的手虚掩口鼻,声音略微沙哑,却带着一股子蛊惑人心的意味。
“不说,那便一并杀了吧。”
那群山匪吓了个半死。
凌长盛也没说截这趟镖会出人命啊!
他不是说他同县官交好,他们不仅不会被判罪,还有重礼相谢吗?
“我我——是凌长盛!是凌长盛派我们来的!”
少年眉头微蹙,一字一缓地吐出这三个字:“凌长盛?”
少年摇摇头:“不认识。你们骗我的。”
那群山匪心头暴跳如雷。
我骗你个鬼啊!
“真的!真的!是他派我们来的!”
那群山匪眼见得西门风夕的人慢慢向他们靠拢,像是有意思将他们就地处决了一般的,吓得赶忙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他们一说,周人杰便也冲上前来,扬声伸冤。
“殿下!求殿下作主!凌长盛在清凉县为非作歹,屡次派人截了小人的镖,小人报官,怎奈县官包庇,肆意纵容!”
周人杰深吸一口气,理了理接下来要说的话。
“小人……小人本不知凌长盛为何突然针对小人一家,如今,如今这次竟遇上了三殿下,小人只怕是,他们便是想借着针对小人的由头,实则是为了等到今日,对殿下不轨。”
对,就是这样。
棠海月就是这么同他说的。
他背得一字不差。
周人杰磕了一个响头,继续说道:“若非小人今日机警,早已备好人马,设好圈套,只怕……”
“呵。”
西门风夕又是笑笑。
他缓缓低下头来,目光落到说话的周人杰身上。
他扬起面时,整张脸皆是漫着阳光,低下头时,阳光便又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你是说,他是冲着我来的?”
周人杰听得他这声反问,心头一紧,摸不准他想法,忙又磕了一个响头,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小人不敢。”
西门风夕面上露出了一派阴冷的形容。
他目光环视过这跪着的一干人等,缓缓地,又落到了一旁的,歪七倒八的木桶上。
那横倒在地上的木桶里正淌着水。
滴滴答答的。
一滴两滴的打在地上的刀上头。
不过片刻,那水滴竟将刀给刺穿了。
呵。
“你运的是什么货?”
“我……”
周人杰倏地抬头,心头暴跳如雷。
糟糕!这是什么?
棠海月同他说过的,他怎么在这当口忘了?
“嗯?”
周人杰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他不由得心虚的向棠海月望了过去。
也就是这一眼,被西门风夕捕捉到了。
西门风夕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眼眸忽地亮了亮,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也不知是惊喜的,还是纯粹的惊讶。
“云妨,我的好妹妹,你也在这。”
云妨缓缓抬起头,迎上西门风夕的目光。
西门风夕面上那副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他呵地一笑,眼珠子动了动,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一般的,又像是忽然失忆了一般的,竟道:“好妹妹,过来。你们县的官儿说要给我接风洗尘,咱们一块儿去。”
西门风夕面色偏白,叫人瞧着像是有些病态。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病态一般的,他的唇也较之旁人要白上一分。
偏偏这人非足月生出,身子果真向来有些羸弱,这话说多了,也不由得低低咳了两声。
云妨仍是那副波澜不兴的形容。
她依言起了身。
只不过在起身之时,她拉了一把身旁的棠海月。
她淡声开口,像是给西门风夕解释一般的:“这是平月戏团的老板,我现今劳她照料的。我自当与她共进退。”
也就是说,她随西门风夕去接风洗尘,棠海月也得同去。
棠海月臻首微抬,到得这时才看清了西门风夕那一张脸。
西门风夕略微苍白的唇动了动,最终牵扯出一个笑来。
“劳棠老板费心了。”
棠海月回了一礼,“三殿下客气。”
云妨同棠海月大步走过去。
周人杰万不料事情有此变故,叫他登时犹如坠身云雾一般的,跪在冰冷的地上,却又手足无措。
只不过,有他们这层关系,今日这事,应当不会有差错吧?
周人杰默默吞了一口唾沫,仍旧是摸不准眼前这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的心思。
“殿下,那这些人……”
金义出声问道。
“哦,”西门风夕像是这才想起这一遭事一般的,漠然说道,“不是一家打了另一家吗?随我一同回县里吧。”
他微垂眼帘,“放心,一个都跑不掉。”
金义躬身应道:“是。”
于是三皇子西门风夕便又领着这么大一帮子人,浩浩荡荡地回了清凉县。
县官一瞧见这阵势,又见得周人杰与山匪一帮子人,早已吓得七魂丢了八魄。
坏了!
多半又是凌长盛去找周家麻烦了。
只是不知,西门风夕要如何处置。
县官心惊胆战地去瞄了瞄西门风夕的脸色。
却见西门风夕平静如水,对这事连提也不提一句。
县官也不敢多说,战战兢兢地给他带路,去了这洗尘宴。
县官唯恐给西门风夕的招待差了,寻得是本县里最好的一家酒楼不止,还在此之前,便自个儿出钱出力的,将酒楼小小地重整了一番。
“三殿下,请。”
县官赔着笑,挑开帘子,将人往里头请。
西门风夕眉一挑,见得里头坐着的人,面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
“哥哥,你果真在这儿。”
西门歌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朗声道:“三殿下。”
西门歌一起身,江海平便也跟着起身,行礼问安。
西门风夕眉一挑,笑容像是藏不住了一般的,微微转头,向县官说道:“开席吧。”
“是。”
县官擦了擦汗,又应了一声。
一时间,酒楼内歌舞升平,觥筹交错间,好不热闹。
棠海月坐在宴席上头,心思飞远。
其实她还没想到会被领到宴席上头来。
按她原先的想法,无非也就是在半道上截上西门风夕,借着这事,让他惩治了凌长盛就罢了。
谁知如今这西门风夕却好似忘了这一桩事一般的,若无其事地饮酒应酬,也不知他准备如何。
而此时同在宴席上的周人杰更是全然摸不着头脑。
一时间沉默吃着,不知该欢喜,还是担忧。
再有一个。
棠海月朝对面的江海平望了一眼过去。
原先县官说他们有份操办洗尘宴,便邀他们一同来的。她当时筹划着今日这事,便拒绝了。
江青泥却是同意了的。
可,怎么如今来的人是江海平呢?
“……棠老板?”
棠海月猛地回神,便西门风夕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不光是他,就连宴席上的众人,都朝她望了过来。
她大窘,想来,西门风夕应该是叫得她一阵了,可她神游四方,这时才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