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海月忙硬着头皮,回道:“三殿下。”
西门风夕嗯了一声,道:“我说,我妹妹叨扰你多时,你费心了。”
棠海月笑道:“叨扰如何谈得上?云妨很乖,从未给我添过什么麻烦。”
她这当口说起云妨,方想起来,其实云妨不仅是没给她添过什么麻烦,还帮了她许多事。
就连眼前这位三皇子的行程,也是云妨弄到手的。
西门风夕却哈的一声笑了,一笑过后,又仿佛嗓子不舒服一般的,接连咳了几声。
棠海月脱口便道:“三殿下多喝热水。”
她这话一说,西门风夕一乐,又是咳了几声。
金义忙给他换了一杯清水来,让他喝下。
他润了润嗓子,这才好了。
他手搁在桌上,缓缓道:“我这妹妹,向来是个不乖的。若非如此,也不会独自跑到这样远的地方来。”
棠海月瞄向了云妨。
其实,她好像还真记不起云妨有什么不乖的时候。
“棠老板若真是见得她乖的模样,那么,”西门风夕笑开,“那么我想,我妹妹应该是很喜欢你的。”
云妨一抬眼睑,瞪了一眼棠海月,低声喝道:“不许看我。”
得,这就不乖了。
棠海月干干笑了两声,讪讪地将视线收了回来。
祥瑞班的戏,江门戏团的舞,轮番上演了。
宴席上一派热闹景象。
也就是在这热闹时候,江家此时却极为不太平。
“咳咳咳……”
江津年卧倒在床榻上,咳得像是胸背都要裂开来一般的。
江青泥此时立在床边,低眼望进褐色的汤药之中,白玉一般的手持着瓷勺,缓缓搅动着。
他轻声道:“爹,不喝药,病又该怎么好呢?”
“你……咳咳!”
江津年怒瞪着江青泥,手指颤颤巍巍地指着他。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当时便勾结周大夫,后头请的大夫,你哪个不去勾搭?咳咳咳——你就是想害死我!”
江青泥仿佛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的。
“爹,我不过是身为人子,关心一番父亲的病情罢了。”
江青泥这话说得冷漠无情。
他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动。
“再者说了,这大夫都是江叔请的,药么,你也请人验过了,哪有什么问题?”
他笑了笑:“爹,你还是莫要杯弓蛇影。”
说着话,他将这勺汤药往前送了送。
江津年气得一手拂开。
咣啷一声,药碗落地,褐色的汤药洒了一地。
江青泥起身,瞧了一眼淡青衣衫上的褐色汤药,叹了一声:“你又是何必呢?”
江津年急急喘了两口气,这当口,也不似将才那般气了。
他背靠着墙,微微合眼。
“罢了,你不就是怕我这脚一蹬,自己落得个一无所有的下场吗?好,我那几处田地,都给你,满意了吗?”
江青泥微笑,不语。
江津年吸了一口气。
“至于江门百戏团,与江家老宅子,都归海平。”
江青泥不置可否。
江津年终于睁开了双眼,混沌的眼中竟有些讥讽。
他艰难地咳嗽了几声,续道:“不过,我要你上周家做赘婿。”
江青泥仍旧是不语。
不过,这件事他早已知道。
江津年道:“如何?”
江青泥微笑:“立字为据。”
夜幕悄悄降临下来。
酒楼中,早已酒过三巡。
西门风夕酒足饭饱了,这才想起一事来。
他转脸望向县官:“今日,我住何处?”
县官忙道:“下官早已安排妥当,备好城东的一处宅子。待会下官便领殿下过去。”
西门风夕嗯了一声,又问道:“你叫什么?”
县官一呆,这才反应过来,忙回道:“下官姓刘,名守一。”
“哦。”西门风夕哦了一声,仍是方才问话的平和的语气,“刘守一,你可知罪?”
刘守一吓得心头砰砰乱跳,忙从座儿上起了来,跪倒下来,直道:“下官惶恐,不知何处冲撞了殿下?”
西门风夕也不管这人说什么,一转头,便向金义使了个眼色。
金义会意,忙下去将那群绑成粽子一般的山匪提了上来。
那群山匪饿了一天,肚子早已叫嚣不已,此时又被拉到这酒楼中来,心头更是叫苦不迭。
西门风夕敲了敲木桌,指着那群山匪说道:“刘守一,你还不明白吗?”
刘守一冷汗连连,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答话。
西门风夕便掉头在宴席上搜罗了一圈,终于落到了周人杰身上。
他似乎有些认不得这人了,蹙眉,有些迟疑地问道:“是你吧?”
“是,是,正是小人!”
周人杰一见这架势,心头狂喜,麻溜的从座儿上起了来,朗声告了县官与凌长盛一状。
棠海月听得周人杰这一声接着一声的指控,心头并未觉得爽快,反而平白生出了些莫名的担忧来。
她低声对云妨说了一句:“山雨欲来。”
云妨不说话,却将手伸了过来,紧紧握住了棠海月的。
西门风夕听完周人杰的话,又嗯了一声,敲着木桌,向刘守一问道:“听清楚了吗?”
刘守一汗湿了一背,“听,听清楚了。”
西门风夕像是被他逗笑了一般的:“这么怕做什么?我有说要惩治你吗?”
刘守一惊愕地抬起头,茫然不解。
他委实猜不透这个少年在想些什么。
而此时惊愕的人又何止刘守一一个?
告状的周人杰也是一脸愕然。
他差点便要脱口问道,难道西门风夕不治刘守一的罪了吗?
西门风夕吐出一口气,道:“凌珠珠的案子,可还记得?”
刘守一心头猛地一跳。
“记得,记得。”
棠海月同云妨相视一望。
西门风夕沉吟片刻,道:“你么,先审凌长盛的案子。再给我重审凌珠珠的案子。最后。”
少年脸上泛上意味深长的又有些瘆人的笑容。
“我再来理你的事。”
刘守一不敢再说,忍着心头惧怕,忙磕了一个头:“多谢殿下。”
西门风夕挥了挥手:“都下去吧。我呢,还有些话,想同云妨妹妹,棠老板,以及,这位周公子说。”
他笑了笑,说罢,看向了一旁的西门歌。
“今日匆忙。哥哥,咱们只有来日再来叙旧了。”
他们的确是有许多旧事要慢慢叙的了。
西门歌一笑,嗯了一声,颔首。
接着起身,啪一声扬开玉骨扇,道:“那我就在府上恭迎殿下了。”
那他是得好好准备准备了。
西门歌仍旧是笑着,摇着玉骨扇,大步出了门去。
刘守一等人也忙退了下去。
他们一走,这厢房内便只剩下棠海月、云妨、周人杰以及西门风夕与金义五人了。
西门风夕不开口,静静饮酒。
这几人便也不敢开口。
棠海月寻思着,这人如今是这儿官帽最大的一个,他不开口,谁敢兀自乱吠?
不过这人要说,不晓得又要说什么。
她瞧了一眼西门风夕。
他独独留下了与今日劫镖一事有关的人,看来,这是准备二审了。
而周人杰此时心中也有计较。
周人杰想着,西门风夕会单独留下他们几人,只怕是看中了他们。
如是一想,他心头一喜,忙向西门风夕敬了一杯酒。
“殿下明察秋毫,小人不胜感激!”
西门风夕未举酒杯,目光却寻向了他。
“叫什么?”
周人杰一愣,继而一喜,忙道:“小人姓周,名人杰,父母取名是想……”
棠海月心头却是一惊。
将才西门风夕惩治刘守一的时候,可不就是先问了一番名字吗?
果不其然,西门风夕一搁酒杯,啧了一声,便问道:“周人杰,你可知罪?”
周人杰这正举着酒杯,蓦地听得这一声质询,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小人……小人……”
“我问你可知罪?”
啪嗒一声,酒杯落地。
周人杰这才惊醒过来,忙跪倒下来,急忙问道:“小人不知。”
西门风夕哂笑了笑,目光却转到了棠海月与云妨身上。
“他不知,你们知道吗?”
果真是风雨欲来啊。
棠海月与云妨齐齐起身,跪倒下来。
说的话,也是同一般的:“海月不知。”
“云妨不知。”
“好个不知!”
西门风夕哂笑,以拳掩面,复咳了几声。
“事事如何这般巧合?你们押镖来这儿,便正好能碰上我?便正好诱得他们来劫镖?不过就是想拉我下这趟浑水来罢了。”
西门风夕说罢,又喝了几口清水,润了润喉。
周人杰自知此事败露,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跪在地上的腿也是接连打颤。
他口一张,便想立刻认罪。
谁知有人竟抢在他前头开口了。
云妨面不改色地说道:“无巧不成书。”
周人杰便慌忙改了口,忙点头说道:“对对!这事就是碰巧赶上了!小人就是运个镖,哪里晓得会出这事,我……”
西门风夕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云妨。
头微动,听着周人杰在这慌乱解释。
他微颔首,瞧了一眼金义。
金义会意,匆匆退下,再回来时,手中抱着一个木桶。
——那正是他们今日用来运镖的木桶。
金义倾斜木桶,木桶中那半升水便叮咚的晃动了一番。
西门风夕指了指那木桶,问道:“那你且说说,你运的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