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七手八脚地将孙乐童扶到了李来的房中。
至于为什么是“扶”,实在是因为孙捕快太过执拗,非撑着说自己没事儿。
孙捕快口口声声说着:“我没事儿!回去躺一躺就好了。衙门里事情不断,我也不能病,诶诶,你们有听我说话吗?”
听是听了,只不过充耳不闻罢了。
棠海月给李来李旺使了个眼色,叫他们拖拽着孙乐童回房,口中接了句:“你们那衙门里还有什么事?”
孙乐童接茬,便道:“周家老爷派人来报官,指证凌长盛勾结山匪,劫了他们家的镖。县老爷叫我等去彻查此事。”
“查出什么了吗?”
“现下只抓住了山匪。山匪称无人指示。”
“呵。”
一声冷笑传来。
原来赵阳轩听着动静也起了身,立在一边,冷冷嘲了一句:“狗咬狗,一嘴毛。”
孙乐童一听得这话,又瞧着赵阳轩这神色,眉头倏地拧了起来。
他端着一副好为人师的架势,便教训道:“人家两位老爷,到了你口中,怎的就成了狗?”
赵阳轩扫了他一眼,跟着又嘲道:“我没说他们是狗。是你给他们套上的。”
“你!”
孙乐童烧得晕晕乎乎的,一时嘴瓢,竟道:“他们即便是狗,你没证据,也不能胡说。”
他又忙甩了甩脑袋,“不不不,没有狗。天下无狗。”
赵阳轩一喜,笑了笑,反问他:“天下无狗,那凌老爷是什么?他连狗都不如?”
孙乐童张了张口,又要反驳。
棠海月赶忙叫了停。她凉凉扫了这二人一眼,像是拿两把飞刀割了割二人的咽喉一般的。
“吵,要吵一夜才罢休?”
二人都不说了。
她却轻笑了一声:“行啊,那便吵上一夜吧。”
凤眼跟着一瞥,“李来,李旺。”
“嫂嫂。”
“将孙捕快送到赵阳轩院子里去。”
李来李旺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形容,嘿嘿一笑,忙应道:“好嘞!”
棠海月安排赵阳轩住的那院子也不算太大,也就他与钱娘子、张奶奶三人住。
赵阳轩听得这安排,面容一沉,忙道:“不行,没空房了。”
“哦?是吗?”棠海月嫣然一笑,显然早就候着他这话了,“那没事,同你挤挤吧。”
这话一说出口,她凤眼便又是一瞥,向李来李旺递了个眼色。
兄弟俩会意,赶忙将人给拖走了。
赵阳轩只得认命般的一叹,拄着拐,默默跟了去。
棠海月含笑瞧他一眼:“真没空房?”
赵阳轩拄着拐越走了几步,不甘心地应了句:“有。”
棠海月轻轻一笑。
余光一瞥,见云妨也走了过来。
她一愣,没反应过来,问道:“你上哪儿去?”
云妨驻足,回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棠海月:“你说呢?”
棠海月竟给她问住了。
云妨道:“我不得去给孙乐童诊治吗?难道这里还有第二个大夫?还是说,你想冒雨再出去找?”
云妨问这话像是也不指望着棠海月回答一般的,问完,便自个儿走了。
棠海月却还有些愣神。
她怎么总觉得云妨有些不对劲……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云妨心事重重的,尤其是今日,云妨似乎很是不快。
“你瞧瞧人家,也不比你长几岁,怎么就这么能干?你呢?就晓得哭。”
江海平正教训自己那便宜闺女呢。
说是教训,可这话说出来可一点都不凶,还带有那么些许宠溺的意味。
棠海月这一扭头,便见得江海平这嘴角含笑,面上仍是欢喜的。
冬梅嘻嘻一笑,抱紧她阿爹的大腿,笑道:“她不可爱呀。所以她既没有阿爹,又没有阿娘。”
江海平笑着揉了揉冬梅的脑袋。
棠海月听着却笑不出来。
她寻思着,云妨是不是不满意这个?是不是觉得他们都不关心她,这才心里悲戚的?
棠海月这厢还未想明白,却见一人拖着一身的水走了进来。
那人一身狼狈,青丝如海藻般贴在脸上,披在背上——棠海月乍然一瞧,还道是水鬼来了!
这定睛一瞧,发现这水鬼竟是个熟人!
“你……东、东文?”
棠海月一时间竟有些不敢相认。
冬梅吓得早已躲到了江海平身后。
东文暗淡的眼眸抬了抬,苍白的嘴唇微扯,从嗓子中“嗯”了一声出来。
棠海月心下一紧,只觉今晚真真是状况不断。
她本想着叫江海平将人扶回房就是了,可眼眸一瞥,竟见他手中竟拖着一柄光亮的剑。
那……是尚方宝剑吗?
棠海月只见过那柄剑一次,有些不敢相认。
东文顺着她的视线,瞧了瞧手中那柄剑。
他自嘲笑笑:“破铜烂铁罢了。”
棠海月视线便从那柄剑上,挪到了东文惨无人色的脸上。
她犹豫了片刻,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你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东文唇边那抹笑便更加的讥讽。
他笑着叹声道:“事?除生死外,无大事。”
说着话,他摇了摇头,拖着剑,走了。
棠海月忽地想到,这还是自己头一遭见着这个人笑。
虽说吧,他这笑得也有些诡异。
“你们家的人,都怪怪的。”
江海平探个脑袋过来,幽幽地说着。
棠海月一巴掌呼到他脑袋上,将他打偏过去:“别管我家事儿。自个儿回家去!”
要不然,他家里那个大哥又要上她这儿提人来了。
一想到江青泥,棠海月心里便有些五味杂陈。再一想起他今儿早上那副形容,心头更是暗暗道了句:只盼今后都不要再见到他最好。
如是想着,面上便更是凶:“自个儿快回去!不然我可动手赶人了。”
她这么一说,反倒激起了江海平的逆反心理来。
他哼了一声,袍子一撩,竟自个儿坐了下来。他双手大剌剌地搁在扶手上头,一副无赖的形容。
“我今个儿就不走了,你要怎的?”
棠海月双手抱臂,凤眼压低,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那形容像是在说着:你不走,我便要请你走了。
“阿爹。”
冬梅害怕的瞧了棠海月两眼,迈开小短腿,便跑到了江海平身边去。
江海平将冬梅安顿在自己身旁的木椅上头,抬眼瞧了瞧棠海月,忍不住一叹,语气弱了下来,像是在跟她打商量:“唉,你就不能收留收留我这个无家可归的人吗?我就坐一会。”
棠海月瞧着他那哀怨的形容,忍俊不禁,几步走了过去,坐到了他身边的椅子上去:“欸,那你回去,江家老爷同你说什么了?不是病了吗?”
“还不是那邪病,也没加重。老爷子原本打算借着寿宴热闹热闹,没成想,这一热闹,人又给累着了。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现今成日里喊累,倦在病榻上了。”
棠海月轻轻哦了一声。
江海平又叹道:“老爷子就给我说,唉,老生常谈的话儿呗,说兄弟俩别闹内讧,还说……”
还说江青泥同他争不了什么。
江津年说,周家老爷只周韵这么一个女儿,不意外嫁,便有意招江青泥做赘婿。
这正合了江津年的意思。
他本就怕自己这脚一蹬,江青泥便同江海平争起家产来。如今若能将江青泥入赘到周家去,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江津年也正是存着这个心思,这才在寿宴上给棠海月难堪。
“还说什么?”
棠海月歪头问江海平。
江海平垂眼,摇了摇头:“没说什么了。”
他扭过头来,冲着棠海月一乐,“你也知道,老人家话多,说来说去,还不是那些话嘛!”
棠海月微笑,也不追问。
江海平也沉默了一阵,忽然问道:“你也没个成家的打算吗?”
这问题来得没头没脑的,叫棠海月不禁失笑。她便反问他:“什么是成家?你瞧瞧我这家里,这一大帮子人,这还不算成了个家?”
“这……”
江海平哭笑不得,一时间竟也找不出她这话错处。
倒是冬梅脆生生地开了口:“阿娘,阿爹是问你,有成亲的打算吗?”
江海平听得这直接的问话,忙不迭地咳了两声。他又瞥了棠海月两眼,寻思着自己要不要找补两句。
谁知棠海月面上却没有愠色,含笑瞧着他们二人,最终将视线落到了冬梅身上:“冬梅,今年多大了?”
冬梅歪着脑袋想了一会,“过完年,十一。”
棠海月笑盈盈的,温柔地说:“那你再有四五年,就可出嫁了。”
“阿娘……”
冬梅小脸一红,羞赧地垂下了脑袋。
棠海月与江海平相视一笑。
不知怎的,此时已是夜深,三人却都不怎么困,就这么坐在大堂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竟平白生出些和谐温暖的意味。
江海平说话时瞥见棠海月的侧脸,耳听得冬梅一声接着一声的“阿爹”“阿娘”,心头倒是莫名有些期盼这一切成真了。
只不过,这期盼终究只是期盼。
这一大清早的,江青泥又寻上了门来了。
江海平去开门,一见得江青泥的脸,立刻便拉下了脸来。
所幸自个儿闺女争气,噫了一声,便叫道:“咦,阿爹阿娘,大伯来了。”
这回换江青泥拉下脸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