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阿娘?
江青泥黑眸微微一沉。
这冬梅喊的阿爹,他知道是谁。冬梅喊的大伯,他也知道是谁。
只不过,这阿娘?
他目光落到了这大堂中唯一的姑娘身上——棠海月。
棠海月多半也猜着他想法了,当下硬着头皮,站起了身来。
迎上江青泥的目光,眯眼一笑:“江大少爷今个儿来得早。”
至于冬梅那称呼的茬,她也懒得去说了。一来说着麻烦,二来,其实也没什么必要了。
江青泥也会以客气的一笑:“听说了消息,说平月戏团这月廿四重新开张。恭喜。”
江海平噫了一声,扭回头看棠海月。
“这月廿四开张吗?都定好了日子了?”
棠海月正准备回他,却听得江青泥已接了口了:“我们到时可一同去给棠老板捧场。”
江海平撇了撇嘴:“虽说都是江家人,也不须事事都一道儿。”
这话一出口,江少爷忍不住又抱怨了两句:“即便你是我兄长,你也不能事事约束我。我这……一点自由都没有!”
江青泥负手立着,静静听着江海平抱怨,待他说完,还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那你可知,为何你现今一离开家,爹便急急叫我来将你找回?”
“那是因为……”
“因为,他怕你跑了。”
江青泥说出这话,嘴角微勾,竟带有几分意味深长的笑了,“爹他怕你跑了,江家的产业也无人继承了。”
江海平听到这里,又想起江津年说的赘婿一事,心头怦怦直跳,不知该如何接口。
按江津年的意思,他还没将这事告诉江青泥。
毕竟这事,江津年再乐见其成,也不能就这么胁迫着江青泥同意了。
“走吧。”江青泥道。
江海平心头揣着事,当下也不敢多说,迷迷糊糊地跟着走了。
棠海月立在门边,瞧了一会,这才缩了缩脖子,搓了搓自个儿的胳膊,进屋去了。
今年的秋来得不晚,丝丝凉意入股。
廿四这一日,也终于来到。
伴随着锣鼓喧天的声响,平月戏团终于重新开了张。
开张这一日,平月戏团热闹得厉害,几乎是要将戏团的门槛给踏平了。
棠海月这日穿得也是极为喜庆,乐乐呵呵的站在戏团门前,恭迎着来客。
这有人欢喜,便也有人冷嘲热讽了。
仍旧是有人夹杂在人群中,冷飕飕的翻着旧账。
“哟,你当大家失忆啊?你同赵文几人的事还没说清楚呢。”
一道讥讽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过来。
他声儿不大,倒是将周遭的祝贺声给压下去些许。
棠海月循声瞧过去,便见说话的人着一袭青紫袍子,腰间配着几串香囊玉佩,头戴玉冠,眼眸中尽是少年的轻狂与不屑——说话时,眼睛都往天上瞟。
棠海月便顺着他的视线,往这天上望了望。
这天上除了浮云,还有什么。
“哥哥,这事儿都过去了,你别为难人家。”
哟,这声音娇滴滴的,棠海月可熟悉得狠。
这一回头,果真便见得周韵那张如花的面容了。
周人杰啧了一声,向周韵批评道:“妹妹,你就是心太善。这闹出人命的事儿,能这么说过去,就过去吗?”
周韵拽了拽她兄长的衣袖,峨眉微蹙,轻声劝道:“可人家也不容易。你说过,人无完人的,咱们也不能揪着人家的错处骂一辈子,是吧?”
棠海月凤眼微眯。
呵,这人倒是不错,三言两句地竟帮着她将这些事都给揽到了自己身上。
“周小姐,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什么叫‘揪着人家的错处骂一辈子’?你且说说,棠老板何错之有?”
这说话间,房喜领着祥瑞班一众戏迷也赶了来。
这一大帮子人浩浩荡荡地赶来,少说也有百来号人,吓得围在戏团门口的人纷纷给他们让出一条道儿来。
周韵见得这么多人,心头一跳,忙往周人杰身后躲了躲。
可房喜哪里会放过她,一双黑亮的眼睛早已锁定了她。
“您非说这闹出了人命,可再有人命的官司,又干棠老板何事?”
房喜这质问虽称不上有多凶狠,可光是他身后的这百来号人,就足以叫周韵心头发怵了。
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哪里见得这场面?
当下吞了吞唾沫,只道:“我……我也没说什么。”
周人杰忙将妹妹护在身后,瞪着房喜便回击着:“怎么与她无关?前脚她小叔子被赵文给绑架咯,她后脚就将赵文等人的家眷给接到家里头来,你说这其中没有猫腻?你自己信吗?”
“我信!”
房喜斩钉截铁地说着。
他扬声道:“这事是非曲折,又还有什么可说的?赵文等人已在狱中供认凌珠珠买凶杀人一事。我敢问各位,以刀杀人,该治刀的罪,还是人的罪?”
“我敢问各位,若一个人犯错,是否应当苛责他的家人?难道杀人犯的家眷,也一定是杀人犯吗?诸位!钱五的奶奶已有八十岁了,她能杀人吗?”
房喜这一连串问题,问得在场诸位鸦雀无声,无一人敢反驳。
周人杰听得场上静得只剩下房喜一个人的声音,心下亦是有些发怵。
他原本以为今日平月戏团开张,定会遭到大家齐齐地声讨,这才来看好戏的,不成想,眼下却只他一人孤军奋战!
这倒也罢了!
他可万万没想到对方战营中竟有房喜这一员大将。
房喜沉默了一阵,又朗声道:“诸位,赵文三人的家眷中,有跛脚残废的,有刚产下一子的,也有八十岁的奶奶——棠老板善心照料他们,却被人恶意扭曲得不成样子。难道非要将这世上人人都扭曲成阴暗丑陋的人来声讨才甘心吗?难道相信一个人善良很难吗?”
房喜深吸一口气,定定地望向了棠海月。
他声音浑厚有力,极具感染力。
“我,相信棠老板清白!”
正是所谓一呼百应。
房喜这一嗓子喊出来,首先给予他响应的便是他身后的这一大帮子戏迷。
原本房喜一人喊,已够有煽动力的了,如今百来号人齐声喊着同一句话,直喊得人心振奋,比锣鼓有用得多。
围在戏团门前的众人不禁也跟着喊了一嗓子。
“我们相信棠老板清白!”
一时间,这句话犹如排山倒海一般,猛烈的扎进周人杰与周韵耳朵里来。
棠海月听得这声音,心头一热,感激地向房喜望了一眼过去。
她就知道,她没看错人。
而在这时,又是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地朝这儿走了来。
棠海月一见得领头的这人,不由得觉得惊喜万分。
——那人不是远下了江南的金老爷却又是谁?!
金老爷此时也跟着喊道:“我也相信棠老板清白!”
周人杰面色发白,耳朵被这声音震得快要聋掉。
棠海月扬声叫了停,端端正正地感谢了一番大家的抬爱,然后也请大家进戏团子里参观了。
眼下这平月戏团里还是唱戏的——祥瑞班众人坐镇。
可这旁边这一间里,却是前头卖着祥瑞班众人的周边,十二星象的木雕,中间修的镜子屋,后头建的鬼屋。
新奇得厉害。
棠海月向房喜笑说道:“进里头去瞧吧。里头还有赵阳轩新雕的小玩意儿。”
“哟,这赵师傅又雕了新玩意儿出来?”
棠海月回身,见得金老爷领着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老爷走了来。她忙笑迎着:“嗳,金老爷。你不是去江南了吗?这么快又回来了?”
金老爷呵呵一笑:“还不是怨你。”
“怨我?”
“怨你找得能工巧匠,将祥瑞班的老板雕得太好了!我这些朋友有幸在别处看过祥瑞班一出戏的,眼下也馋了,也想听听戏,也买一套这木像回去存着。”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个儿戏团开张,金老爷可赶上时候了。”
棠海月喜不自胜,忙叫房喜领着金老爷等人去了。
房喜笑着嗳了一声,领着金老爷等人以及一众戏迷去了。
棠海月瞧着房喜等人的背影,哑然失笑,心道:这还是个粉头子。
她这还没回神间,便听得一声怯怯的声音传了来。
“棠……棠姑娘,不,棠老板。”
这声音,像是张芳芳?
“欸,你该叫嫂子。”
棠海月一扭头,便见张芳芳小脸微红,朝李来啐道:“少胡说!”
她瞧着二人这做派,微微挑眉,一时间竟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张芳芳自个儿大抵也猜到棠海月的意思,面上不由得愈发红了。
她脑袋又低了一些,伸出手,将手中篮子往前一送。
棠海月低眼一瞧,见那篮子里全是鸡蛋。
“棠姑娘,恭贺你开业。我,我没别的可送你的,只有鸡蛋。这是,刚下的。我立刻就拿来了……”
张芳芳面上更红,说话吞吞吐吐,颠三倒四的。
她自个儿大抵也意识到了,便咬了咬唇,不再说了。
棠海月轻轻一笑,伸手接过了她的篮子,温和说道:“这是哪儿的话?本也没谁规定了要送贺礼的,我瞧瞧我这儿今个儿来了这么多些人,也没谁正经送了礼。”
这话,便是明摆着将张芳芳化作了那些普通顾客一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