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倩雯听得他们对话,呵呵直笑。
她一面洗着脸,一面直劝道:“唉,我说棠老板啊,你怎么恁地小气起来了?云妨今个儿一早来,就同我说了,说她昨个儿说话冲撞了你,今个儿专程来给你赔不是来了。”
周倩雯拧了拧脸帕。
水滴回铜盆里,叮咚作响。
她扭头回来笑道:“不过我说你也是,以前也不见得你这么爱跟人计较。”
呵呵……
棠海月干笑了两声,硬着头皮问道:“你可知,何谓和稀泥?”
周倩雯听出她这话里头的不快来,连连摆了摆手,端着铜盆便往外走。
可这临走,她都还和了一把稀泥。
“云妨,你快给她好好赔赔罪。她那么小气……”
话没说完,人就没影儿了。
周倩雯一走,这屋子里便漫着一股诡异的死寂的气氛。
棠海月微垂着脑袋,当慕容北不存在一般的,打着哈欠,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
慕容北就立在她床前,双手抱臂,冷眼看着她。
棠海月终是被他被看烦了,啧了一声,抬头瞪他。
“你烦不烦?”
慕容北冷笑了两声:“不烦。看着你这副炸毛的样子,很有意思。”
棠海月深吸一口气,别过脸,指着那敞开的门,喝道:“出去!我不想见你!”
慕容北仍然跟个冰柱子一般的立在那儿,浑身散发着骇人的寒意。
他重复了一遍他方才说的话。
“我说,你换衣裳,洗漱,然后跟我去戏团。”
“我不!”
棠海月瞪圆了眼睛。
气急之下,她竟然噌地从床上站了起来。
只听得“当”一声,她这头撞上了房梁。她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慕容北嗤笑了一声。
棠海月心头这火气便烧得更旺了。
噔噔两声,她从这床上跳了下来,指着那门便厉声喝道:“那我也重说一遍——你,现在,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慕容北余光扫过那敞开的门。
他眼眸微沉,竟放低了语气。
“我说了,昨日是我不对,你要打要骂都是该的。”
“你……”
慕容北突然来的转变叫棠海月一愣,满腔的怒火像是被谁浇了一盆冰水一般的,再也烧不起来了。
其实,慕容北也不见得有多大的错。
她将才说话是不是也太过分了些?
棠海月这还没反省多久,便发觉自己是被耍了。
周倩雯牵着钱娘子进屋来,皱眉瞪了眼棠海月,便责怪道:“我说你这人怎么回事?云妨都这么低声下气地给你来道歉了,你还指着人家骂?”
周倩雯几步上前来,将慕容北护在身后,一副义愤填膺的形容。
慕容北却道:“没事,她生气也是该的。”
棠海月怒瞪着周倩雯身后的慕容北。
她就知道,这人心思深沉,哪里会好好地给她道歉?
低声下气?
哪个人低声下气是这幅形容的!
棠海月咬了咬牙,有些泄气地看向了正气凌然的周倩雯。
“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就说出来让我知道啊!”
这特么,她说得出来吗?
她现今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棠海月一拍脑门,当下也懒得多说什么,晃晃悠悠地穿衣洗漱,便往平月戏团去了。
棠海月瞄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的慕容北,哀叹了一声。
跟着便跟着吧,懒得理他了。
到得这平月戏团中时,却发觉有人正等着她了。
李来道:“嫂子,江少爷来了。”
棠海月挑眉:“大,还是小?”
李来便伸出手,比了个“二”。
棠海月扑哧一乐,拍了拍李来的脑门,道:“我去见他。”
说罢,余光一瞥,见得慕容北又要跟过来——其实他做云妨那阵子,便同她同进同出的。
如今晓得他身份了,棠海月哪里还能允许?
她便瞧了一眼李来,道:“你,将云妨照顾好,不要让他到处跑。”
慕容北驻足。
她微笑,一眼也不向慕容北看去,拍着李来的肩膀,道:“你可得看好他了。不然,你的芳芳可就娶不进门了。”
李来一听得芳芳,登时便紧张起来,活像是个接到任务的战士,就差给棠海月行了军礼了。
“保证完成任务!”
棠海月嫣然一笑,负着手,大步走去。
李来凶神恶煞地看着慕容北,像是想提着他,将他关进小黑屋一般的。
慕容北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形容,瞥了李来两眼,道:“忙你的去吧,不消管我。”
欸?
李来眼中的凶恶化成了茫然的雾。
慕容北却打了个哈欠,缓缓转身,见得李来仍是一副没回味过来的形容,便又补了一句:“我方才来时,好像在门口看到张芳芳了。”
嗖一声,李来跟支离弦的箭一般,飞射出去。
慕容北暗自觉得好笑。
小茶房内,江海平已等了许久了。
棠海月推门进去,见得江海平怅然若失地坐在那儿,连她进屋都未察觉。
棠海月一挑眉,心说这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一般了?
还是阿竿小声提醒了江海平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少爷,棠老板来了。”
“哦。”
江海平抬头,双眼这才聚焦。
棠海月瞧着他,感觉他像是做了一场噩梦,这才醒过来一般的,不由得失笑,倒了一杯茶送到他手边。
“你怎么了?这么失魂落魄的?”
江海平接过茶杯,不答话,只嗯了一声。
这向来多话的一个人突然沉默寡言起来了,多半也就是出了什么事了。
棠海月柳眉扬了扬,朝阿竿望了眼。
阿竿回望着她,一脸的愁容。
棠海月轻叹一声,坐到江海平对面,手指敲了敲木桌,问他:“那江少爷,你今个儿找我所为何事?”
江海平搁下茶杯,勉强笑了笑。
听得出来,这人语气也是在努力欢脱一些。
“也没什么。就是听说你这儿新出了个什么十二星象的小木像,雕得生动可爱,很有意思,想买回来瞧瞧。”
这真要买,就在店里头找李来拿货不就成了?何必非要她来?
棠海月呷了一口茶,也没拆穿他。
“那江少爷,你买这玩意儿回去做什么?”
她嘻嘻一笑,想将这气氛弄得活跃一些,便说笑道:“你说冬梅眼下都在我这儿了,你买回去,谁玩?”
江海平听得这话,果真被她逗乐了。
“这又不是只有孩子才喜欢的?我也挺喜欢。”
“那您是买回去自个儿玩?”
“给我家老爷子玩。”
“咳咳咳……”
棠海月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卡在这咽喉中,害得她连连咳嗽。
给老爷子玩?
老爷子他……
“你……”
江海平欲言又止。
棠海月一抬眼,便见他一副哭笑不得的形容。
他摇摇头说道:“老爷子他……啧,反正新近也没什么精神头,身子是越来越差了。我想着给他弄点稀奇的玩意儿,让他有点兴致。”
他说着话,像是动起了愁思,默了默,才想着不该在此做出这副形容,便又笑了笑,一挑剑眉,跟着说道:“还有啊,我也想找你定点货。”
“你那小玩意儿啊,我瞧着真是好看。我寻思着购上一批,挨个摆在戏团桌上,也弄得好看些。”
棠海月莞尔一笑,打趣他:“哟,这做了当家人的就是不一样。”
江海平顺口接道:“也没法子,我总不能叫江门就这么毁在我手头。”
这话一出口,他便意识到了自己这话说得不该,想圆回来,又不知该说什么。
棠海月这当口儿听得他这话,蓦地明白过来江津年只怕是不行了。
江津年有意将江门留给他,他这才这般尽心尽力的在操持。
棠海月心下一叹。
她好歹也同江海平认识这么些日子了,听得他家中有此变化,心下也是不忍,问道:“那日寿宴上,我瞧着江老爷身子不是健朗了吗?”
“那日是那日,现今……唉!”
江海平本不意给棠海月说这些不快的,可眼下话一出口,他便收不住了。
“你可不知道,那老头跟疯了一般的,突然就性情暴躁起来,换了给他一直照看的大夫不说,接连换了几个,他都不满意——他说人家要害他!说什么也不肯吃药。”
江海平气极,长叹了一口气。
“你说这人就这么一条残躯,不吃药病好不了,身子又怎么拖得走?加上他又易怒,一日里得发上三两回脾气,你说说,他能好起来嘛?唉,就是昨日,他还拉着我说,江枫叔也不能信了。”
棠海月哑然失笑,想着这人越老越小,这话果真不错,
她回味着江海平这话,又笑了笑:“你爹说有人要害他?谁要害他?”
江海平动了动嘴皮子,似乎有些不愿说。
“就……我大哥,江青泥。”
棠海月柳眉瞬间挑了起来。
不过片刻,又放了下来。
这江津年猜忌排挤江青泥一事,已久,这当口也并不叫人有多意外。
棠海月便呷了一口茶,问道:“那你怎么想?”
江海平嗨了一声,又气又笑。
“你说我能怎么想?我爹病糊涂了呗!我跟江叔日日盯着他,他有半点不轨行径还不早被我们发现了,还等……”
江海平的话戛然而止。
棠海月狐疑地望着他。
原来,不止是江津年会这么猜忌,就连眼前这个人,也存过这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