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海月心下一寻思,她这戏团里的小妹妹,又与那日的事有关联的,似乎也只有云妨了。
她微微一笑,问道:“怎么了?”
赵阳轩面上那股别扭又出来了。
其实,他也就是想来为着那日的事道个谢。
不过云妨这人向来懒散,成日里在戏团也不见她踪影。
有时赵阳轩见着她了,方喊了一声,她便冷冷瞥了他一眼,走了。
搞得赵阳轩这块木头现今也不知道她名字。
“不怎么。就是,多谢你们。”
赵阳轩一垂眼,伸手探入怀中,微微一顿,缓缓拿出了两样东西。
“这个,聊表心意。”
赵阳轩将那两样东西放在了桌上。
棠海月定睛一瞧,霍,这竟然是木雕的两个小人儿——而这两个小人儿,其中一个不就是她嘛!
赵阳轩竟将她雕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
欸?
另一个是谁?
“……这是那个小妹妹。”
这也不能怪赵阳轩。
他所雕刻出来的云妨,都是根据着他对云妨少得可怜的记忆雕出来的。
雕的时候老是卡壳。
欸?这人眼睛怎么长的来着?
这人鼻子又是怎么长的来着?
算了算了!随便吧!
棠海月抚着云妨的木偶,哑然失笑,连连摆手道:“不错了,你这雕得可比她本人乖巧多了!”
说是这么说,可云妨本人见着这木偶版的自个儿,却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这,是她?
她怎么不认识?
云妨反复琢磨着这木人,愣是没瞧出来这与自己有什么相似之处!
棠海月笑得前仰后合的,调笑道:“小妹妹,知足吧,你就仗义执言了那么一两句,人回你这么大一个礼,还不好?”
云妨白眼一翻,将那木人扔还给了她。
“那我也还你一个礼,如何?”
棠海月接住木人,嫣然一笑:“说来听听。”
“江青泥差人来说,约你申时到一里街一会。”
“哦。”
棠海月轻笑,将木人揣进怀里,抬眼往窗外望了望,看着这时辰临近申时了,便理了理裙摆,要出门去了。
她方走了几步,云妨却叫住了她。
“你当真要去?”
“唔?”
棠海月狐疑地看着云妨。
云妨垂眼,半天才道:“你们新近出去的次数挺多的。”
棠海月微笑,心说:谈恋爱嘛,可不得成日想着腻歪在一块?再者说,他们这约会的次数可也不算得多的,许多时候还是真有事。
“这不商量着给赵阳轩他们找宅子么?得多走访走访。”
云妨瞥了她一眼,低声道:“走访也不是你们这个走访法子。”
云妨说得低,棠海月没细听,还真没听出她在说什么。
棠海月追问了一句,她又不说了。
正当棠海月准备离开之际,云妨却又开口道:“你真想好了?”
“想好什么?”
今个儿云妨说话怎么这般怪?
云妨言简意赅:“江青泥。”
棠海月失笑。
这问题怎么答?
想没想好也不过这么个事,再者说了,哪有事事都能想得通透明白的?
棠海月扬眉,打了个哈哈:“我说云妨你越来越像个老妈子了。”
说着话,摇摇头,便向门外走去。
云妨垂眼,心道,她若是棠海月的娘,就好办了。
忽地想到一事。
“回来。”
云妨摊手:“木人给我。”
棠海月扔还了给她。
云妨望着这木人怔怔发神,忽地眼眸一沉,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的,霍然起身,也大步出门去了。
申时。
温和的阳光铺满了一里长街。
这盛夏已过,秋天姗姗来迟,凉风吹得棠海月还有些冷。
棠海月缩了缩脖子,环顾四周,心说:这人怎么今个儿这样不守时?害她等了近半柱香的时间了。
她蹙眉,若是再等半炷香,他仍旧不来,她便甩袖子走人了!
待得他负荆请罪来,她也不理。
而此时,棠海月不知的是,江青泥正与西门歌对坐在茶楼中。
江青泥垂眼,只沉默着品茶。
西门歌悠然笑着,呷了一口茶,又扇动两下玉骨扇,要不,便向对面的江青泥瞧一眼过去。
西门歌忽地哈的笑了一声,身子前倾,眼眸微眯,幽幽瞧着江青泥。
“江兄,你就没想过去参加科举,万一一举中了状元……”
江青泥淡淡回望了一眼,面不改色地开了个玩笑:“咸鱼即便翻了身,也还是咸鱼。”
西门歌被他这冷笑话惊着,还没回过味来,便见他搁下了茶杯,续道:“我也没那个兴致。”
西门歌扬眉,又问:“那,有意涉足官场否?在下不才,还可帮衬一把。”
江青泥自嘲一笑:“如今圣上遭病魔把控,朝政之事,皆由三皇子包揽。我想,如今庙堂上的形式,只怕早已泾渭分明,又岂容得布衣外人插手?”
说罢,他幽幽望向西门歌,半带打趣意味地说:“若非如此,小侯爷又怎会避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来?”
“哈!”西门歌大笑,直摇头,“果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你新近倒是愈发风趣了。”
江青泥唇边噙着笑意,闻言,也不辩驳,只又呷了一口茶。
西门歌又揶揄道:“你身上仅有的那一丁点的风趣,只怕也是棠老板教由你的了。”
江青泥微挑眉,“西门兄也功不可没。”
毕竟么,西门歌也是一等一的贫嘴。
西门歌大笑了几声后,沉下眸来,寻思着江青泥方才的话,抚着下巴,喃喃道:“皇叔这身子,的确是……我离京那时,他就已经病了。”
西门歌想起西门盛天的模样——硬朗的面容,沧桑的眼眸。
他手中玉骨扇没再扇动,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江青泥也不催他,给他续了一杯茶,任由热气升腾在他们之间。
良久,江青泥缓声问道:“什么时候回去?”
“回去……”
西门歌咀嚼着这两个字,继而缓缓摇头,“我一个人回去?那是万万不成的。”
他修长的手指敲着桌,喃喃道:“我得将你一块带回去。”
江青泥手上动作一顿,狐疑地睨了他一眼。
然,看他这样子也不像是在说笑。
西门歌尤未察觉般,继续说:“还有云妨。我早该将这丫头拽回来了。”
说完这话,西门歌若有所思,再不言语。
良久,待得手指触碰到茶水凉透,他才回过神来。
“唉,茶水都凉了,走吧,走吧。”
西门歌自嘲笑笑,啪一声扬开骨扇,悠然起身,扬长而去。
江青泥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付过银钱后,这才跟了出去。
“西门兄……”
江青泥一转出茶楼,却见西门歌正立在这门口,目光直直地望着一个方向。
西门歌面上露出笑意,嘴角忍不住勾起:“棠老板,好巧啊。”
江青泥顺着西门歌的视线望过去,果真见得棠海月正抱臂站在街对面。
他这眉头不明所以地跳了一跳。
大抵是因为她笑得极度不友善?
棠海月眯眼微笑,说的话几乎是从牙缝中给挤出来的一般:“是啊,真巧。”
实则心头想的是:巧个鬼啊!
她是在一里街等得实在太窝火了,一甩袖子,走人!
谁知这在一里街左等不到,右等也不来的人,竟让她转个弯儿,便在这家茶楼遇上了。
而他竟跟个没事人一般的同人饮完茶出来。
棠海月冷不丁地扫了一眼江青泥,笑容也愈发的灿烂,偏了偏头,也同他打了个招呼:“江大少爷,遇上你可真是太难得了。”
怪哉,这天儿也不见得是有多冷,怎么听得她话说的,江青泥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江青泥一头雾水,心头寻思着自己这是哪里招了她不快吗?
心下还没寻思清楚,嘴上便已接道:“也不难见。昨个儿我也就是在戏团里等了三个半时辰,便等到了棠老板出来迎接,让棠老板见了一见。”
说到昨个儿这事,江青泥便感到一阵无奈。
他吃过中饭便往平月戏团去了,到了大堂也不见得棠海月人影儿。
云妨说棠海月在里头清算账目,让他在外头先坐着看看戏。
好嘛,这一看,就是一个下午。
棠海月蹙眉,心头也是同样的不快。
“你也没告诉我,你在外头等啊!”
“我来时,云妨便进去同你说了。”
“云妨一告诉我,我不就出来了吗?”
“……那是三个半时辰以后的事了。”
“你这是在怪我?”
今日的事还没说清楚呢,他竟还好意思来怨怪起来昨个儿的事?
棠海月腹诽这见着了还不如不见。
在一旁观战的西门歌听二人这你来我往的,终是忍俊不禁。
他幸灾乐祸地叹了一声,摇头打趣着:“唉,这小两口嘛,床头吵架床尾和,别伤了和气。”
棠海月冲着西门歌努力挤出一个笑脸,跟着一颔首,道:“侯爷。”
“嗯?”
“和气不生财,生的还是气。”
说罢,棠海月一转身,笑容退散,扬长而去。
徒留江青泥在风中凌乱。
西门歌笑着推了江青泥一把:“还不快追?”
“追……上去作甚?”
“道歉啊!”
西门歌仿佛在看怪物一般的看着江青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