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孙乐童不悦的皱眉,继而苦口婆心地说:“冤家宜解不宜结。”
棠海月白眼翻上天。
孙乐童这没眼色的竟然继续说:“再说了,一个巴掌拍不响,这事……”
他顿了一顿,这会子倒是特地瞄了瞄棠海月的神色——她那一张俏脸此刻全黑了。
孙乐童咳了一声,更加苦口婆心地劝道:“老实说,你们之间的恩怨,我也略有耳闻。如今闹得这般情景,你们自己也难辞其咎。”
如今棠海月这白眼是翻得翻不回来了。
偏偏孙乐童还一个劲儿地说:“如今李福兄弟同凌姑娘也都去了,到了这地底下了,是是非非也该一笔勾销了才是,你觉得呢?”
她觉得?
她觉得应当送孙乐童下去亲自给李福说道说道才是!
孙乐童睨着棠海月这脸色,只当她还有顾虑,忙摆了一摆手,分外大气地说:“当然,你刺我那一剑,我也不会同你计较的——汤药费云云,我都一己承担,你不必感到歉疚!”
棠海月嘴角抽了抽。
若说她原本为着这事心头还有那么一丁点的歉疚,那么此刻在听到孙乐童的话之后,便是那么一丁点,也都烟消云散了。
“孙乐童——”
棠海月这方喊了他一声,不成想身后便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打断了她。
“孙捕快——”
她一回头,嫣然一笑,原来是江青泥来了。
江青泥像是来了有一阵了,将孙乐童方才那番言论尽收耳底,此刻面上虽没什么太大的表情,可这沉下的眼眸,却分明是在昭示着不快。
孙乐童眉头又拧深了一些,瞧了一眼江青泥,又转回头来,看了看棠海月,似乎是猜到他们二人的关系一般。
最终,他望向了李福的墓碑。
他约莫是看着李福的份儿上,也不点破他们的关系了,只是说:“江大少爷,我知道你,你也是李福半个兄长。”
江青泥嘴角微微一动,算是一笑,也算是回应。
孙乐童又道:“李福这事,其中恩怨,想必你也知晓。”
“知晓。”江青泥淡然说,“不过知晓是一回事,知晓过后,也定然不会枉做理中客。”
孙乐童面色微微一沉,虽没能立刻会意江青泥的意思,但也隐约觉得他这话口风不对。
江青泥淡淡瞥了他一眼,续道:“更加不会妄自给他评判什么是非对错。”
这话说得再明显不过了,孙乐童要再没听明白,那就是傻子了。
孙乐童不由得有些不快,拧着眉头,执拗的说:“世事不就是用来叫人评理的吗?这事,本就是私人恩怨——凌家不对,你们也有不对的,现今李福去了,凌家姑娘也给你们害死了,这事也就算有了一个了结。”
害死?
棠海月心头冷笑。
江青泥虽未表现出来,可这看孙乐童的目光,也分明像是在看村口的二傻子一般的。
“理?你要将这辛辛苦苦评出来的理,说给谁听去?找判官?找阎王?还是将李福、凌姑娘集聚一堂,将事情从头到尾地来论论理?”
江青泥这一连串问题问出口,无丝毫咄咄逼人之意,却直问得孙乐童哑口无言不说,脸也有些发白。
孙乐童攥紧了拳头,气得喷出一口重气,愤愤不平地说:“我好心好意来给李福凭吊,你们却将我一番好心当作驴肝肺……”
江青泥静等他说完,才徐徐开口:“李福运道不佳,只怕也受不住孙捕快的吊唁。”
孙乐童面容铁青,待要反驳,却见江青泥已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不卑不亢的就将他的话给堵死了。
“还请孙捕快高抬贵手,今后莫来吊唁我这福薄的兄弟了。”
孙乐童只觉胸口发闷,一口气堵在喉咙间,上不去,也下不来,好半会才甩了一甩袖子,愤然离去。
这一去,只怕今后多半是不会来了。
即便是来,那也得等孙捕快这气消了,不同他们这不识好歹的二人计较了,才会再来拜祭了。
孙乐童这一走,棠海月面上这笑容便荡开了来。
她悠悠向江青泥走去,微笑着上下打量着他。
江青泥被她打量得不自在,不由得失笑,问道:“怎么?”
“不怎么。”棠海月微笑,“就是有些意外,以为你同他一般的迂腐疯癫。”
江青泥哑然失笑。
她又笑道:“没想到,我的小江哥哥只是小节拘谨刻板,大节不亏。”
江青泥含笑瞥了她一眼,打趣道:“我说这几日给你喂的药大抵是错了,不然怎么将你喂得口如蜜饯?”
嘴上虽是在打趣她,可这面上却是藏不住笑的。
棠海月嫣然一笑,面若桃花盛开,顺着他这话笑道:“夸我呢?却之不恭。”
说着,还笑盈盈地回了一礼。
江青泥不再理她,拿出带来的纸钱香烛,走到李福墓正中,蹲下来,将纸钱细细散开。
棠海月也走过去,拿过一小叠纸钱,将它们挥洒在李福坟头。
二人沉默祭拜着,分撒纸钱时,不时手指相碰,亦不觉得尴尬。
待得香烛烧了小半,纸钱烧为灰烬之时,江青泥才起身,望着李福的墓,敛眸,沉声说:“安心去吧,家里的事我会照料妥贴的。”
棠海月这时才笑着插了一句口:“你三哥我也会照料好的。”
江青泥瞧了一眼她,眼眸含笑,不仅没驳了她这话,反倒顺着她的话说:“那,有劳了。”
棠海月莞尔一笑,下巴一抬,大义凛然地说:“咱俩谁跟谁,小事儿!”
此时落日余晖,将山野照得是一片金灿灿。
二人并肩走着,影子交叠在了一块。
可这路,到底也不能走一辈子的,到了分岔路口,二人这影子便也要分道扬镳了。
江青泥站在另一条道儿上。
那条道是出村回江家的。
而棠海月站他对面,也就是通往李家的路上。
棠海月此时倒也不勉强什么,只微笑说:“唉,闲了这么多些天儿了,戏团也该开张了。”
江青泥浅笑看着她,并不接口。
余晖漫在她面上,她整个人有种说不出的恬静与温柔。
她笑说着:“明个儿吧,明儿我这戏团子就重新开张了,江大少爷可会赏脸来捧个场?”
江青泥浅笑颔首:“自然会。”
棠海月迎着余晖,微微偏头,唇边噙着丝丝笑意:“那便好。”
说罢,便负着手,利落地一转身,道:“那我先回家了。”
一面说着,一面大步往前走去,抽空才抽出手,遥遥地挥了挥。
此时余晖漫上她周身,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股暖洋洋的氛围之中。
走得一阵,棠海月忽地驻足,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般的,猛然回过头去——
却见江青泥仍端端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她。
二人视线一对上,不由得一乐,继而又都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
棠海月笑意漫上脸,轻轻一笑,又转回了身子。
这次,是真走了。
而江青泥立在原地,思及将才种种,也不由得失笑,摇了摇头,终是负手离开了。
棠海月哼着小曲儿,大步往李家去了。
院子里,张氏正与李来、张芳芳二人唠着家常,不知在说着什么,三人面上都喜不自胜。
棠海月同他们简单寒暄了一番,便往里屋去了。
可她这手还没来得及推开门时,云妨却蓦地从一旁窜了出来。
云妨扫了她两眼,又向里屋努了努嘴,继而用口语向棠海月说:“山雨欲来风满楼。”
棠海月挑了挑眉,狐疑地往木门瞧了一眼。
这里头莫不是来了什么鬼怪?
棠海月蹙眉,仍是推门进去了。
门一开,便见得冬梅在屋里肆意地跑着,嘴里咯咯笑个不停。
棠海月定睛一瞧,便见冬梅此时手里还抱着一包蜜饯,嘴巴边上腻腻乎乎的,不知是吃了什么。
而这屋里的一角——原本堆着江海平送的一堆礼品,此刻早已被冬梅拆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
可这都不是什么要命的事。
要命的是——江海平正坐在这凳上。
不消看,这位少爷的脸色此时早已黑成碳了。
棠海月只觉自个儿这太阳穴突突的跳着。
偏偏冬梅还乐乐呵呵的跑过来,一把抱住棠海月的大腿,苦巴巴地说:“棠姐姐,海哥哥今个儿好无趣!都不理我!”
棠海月讪讪笑了两声,虚虚摸了摸冬梅的小辫,“他不理你是好事。”
“为甚?”
他要真理你了,只怕就是打你了,熊孩子。
果不其然,江海平此时那张煤炭般的脸上,忽地亮出两点白来——都是眼白。
他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堵着火气,问道:“棠老板,你就喜欢这样糟践别人的一腔心意吗?”
棠海月干干笑了两声,她哪是存了心要去糟践他给送的东西?
她这不是忙忘了吗……
此刻,只得硬着头皮强辩道:“这……是个意外。”
“吼。”江海平冷笑一声,这口气难消半点。
意外?
他会信?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