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缘好这事吧,到得这时,终叫棠海月尝到了苦头。
话说她这病,到得这时候了,可纯粹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在山水之间,只在眼前这么一个人上头。
可偏偏,她这一病,倒招来了许多人。
这在外头喊的这位,便是张氏。她听说了棠海月病了这事,便忙领着冬梅来了。
江青泥见得她们进屋,起身退让,坐到了木桌旁边的凳子上去了。
张氏坐至江青泥方才的位置,拉着棠海月的小手,便忙说:“哎哟,那日我见你还好好的,怎么这说病了就病了?还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儿。吃了药了吗,效果咋样,身体还难受吗……”
张氏一股脑地又说了许多体己话,棠海月倒没怎么听进去。
她余光只瞧着江青泥坐在小桌前,静静地喝着茶;冬梅乐乐呵呵地在房中四处乱窜,翻翻找找,像是想找出什么好玩儿的东西来。
忽地,冬梅跑到她的梳妆台前,丁零当啷一阵乱翻。
她微蹙眉,正要出声制止时,却听得冬梅哈的一声笑。
“海月姐姐,这簪子好漂亮啊!”
冬梅手中拿着一只银簪,欢喜地晃悠着。
棠海月瞧着那发簪上的一轮明月,心下微沉。
那似乎……是江海平托周倩雯带来的那一只。
“姐姐,这是你的吗?可以送我吗?”
冬梅笑嘻嘻地说着,便拿着那发簪要往头上戴。
“欸——”
棠海月将要说话,却听得外头又传来声儿了。
“我们是江府的,听说棠姑娘病了,特送来些药品,盼棠姑娘病早些好。”
李来在外头愣了愣神,木讷地应道:“呃,好。那,放那儿吧。”
连声谢都忘了说。
棠海月听得这动静,倒是似笑非笑地看向了江青泥,心说:你人来就来吧,还带什么礼。
谁知江青泥却平静地呷了一口茶,淡淡道:“不是我。”
哈?不是他?
那……便是二少爷江海平了。
棠海月心下一沉。或许这人病着,脑子就是不太清楚,事还没想明白,嘴上却忙不迭地发问了:“那他怎么不托你一并带来?”
话一说口,她便在心头暗骂自己蠢材——虽说都在同一屋檐下,但江海平那人又怎么会托江青泥给他带礼?
她这正咬着舌头,江青泥却已淡然说:“他托了。”
欸?
江青泥放下茶杯,面不改色:“我拒绝了。”
棠海月:“……”
江海平对她什么心思,江青泥岂会不知?他要真还帮着江海平去追求她,那他可真是得蠢得人神共愤了。
棠海月想到这一层,瞧着他的侧脸,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
“哇,海月姐姐,这送来了好多蜜饯和果子呀!我可以吃吗?”
“吃吧吃吧!”
这人心情一好吧,就好说话的厉害。
她连冬梅是在说什么都没能当真听清,就挥了挥手,允了。
若是江少爷知道自己精心挑选的小吃,都拿来给这么一个娃娃吃了,定然能吐出三大碗血来。
自然,他眼下不知道自己送的东西被这么对待了,就已经在后院里悲春伤秋了。
“唉,天儿真蓝。”
江海平负手立在院里,抬头望着这天,怅叹了一声。
一叹罢了,江少爷又低眼瞧了瞧地上的落叶,心头又是一阵郁郁。
“唉,树叶都黄了。”
“噗嗤。”
坐在院里的周倩雯听他这一番感慨,忍俊不禁,忍不住打趣他:“我说你既放不下,何以不去找她?”
“不去!”
江海平斩钉截铁地回了。
可这说完之后,又不免有些泄气,负着手,几步走到周倩雯跟前坐下,分外苦恼的说:“我就想不明白,这女人心是石头做的不成?”
周倩雯乐不可支。
江海平拧着眉头,声声控诉着棠海月的不是:“你说说,我同她抢人,她没个动作;我托你给她带簪子,她也没个表示;眼下她病了,我……”
周倩雯已笑得握不住茶杯了,忙摆了摆手,劝道:“您可慢点说,让我慢点笑。”
江海平恨恨瞪了一眼周倩雯——少爷脾气也上来了,不说了!
周倩雯这笑够了,拍了拍笑酸的腮帮子,啧了一声,正正经经地说:“你要是这么不满你兄长,这么着,拿我的尚方宝剑去——除掉了这人,你可就能抱得美人归咯!”
“你怎么净出馊主意!”
江海平白了她一眼,可这心头到底有几分疑惑,凑上前来一些,小心问她:“话说,你那把剑是真是假?”
“嘿嘿,先头是假的,现今是真的。”
“怎么说?”江海平这眉头已拧成了个千千结。
“就是啊……”周倩雯玉指晃了晃,拖长了尾音,勾得江海平这好奇心起了,偏又不说了,“天机不可泄露!”
周倩雯嘿然笑了两声。
将这笑声和着这茶水,一并咽下了肚。
江海平却怎么听这笑声,都觉得贱嗖嗖的……
周倩雯倒不觉得。她现今是满心欢喜。那日从棠海月的酒席上下来回家后,到头睡去,第二日竟奇迹般地发现自个儿这衣柜里多了一把剑——尚方宝剑——真的尚方宝剑!
这可把周倩雯乐坏了。
失而复得,这四个字委实不能表示清楚她的欢喜。
东武陪着她乐,东文却委实乐不起来了。
那日东文也不知是去了哪儿,披着一身的水回到家里,隔天便发了高烧,烧退了,整个人也是恹恹的,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
周倩雯眼下正欢喜着,自然也没空去管东文什么,眼见得他愁眉苦脸的,她也怕她的欢喜叫他碍眼,他的难受又坏了她的心情,于是颠颠地跑了出来。
她寻思着江海平这人向来有意思,想来同他说说笑话,不成想,这也是个失意人。
只不过嘛,江少爷这失意得也忒招人乐了!
如是想着,周倩雯又笑出了声:“哈哈哈,有趣,有趣!”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江海平气得猛地一甩袖子,“你就幸灾乐祸吧!迟早有你倒霉的时候。”
闻言,周倩雯反而笑得更欢实了。
“哎哟,江二少爷,我说你不就是情场失意嘛!要我说,你就是该!”
江海平瞪着她,咬着牙,似乎下一刻就要下逐客令了。
周倩雯乐乐呵呵地冲他眨了眨眼:“按我说,就是你方法用错了。”
江海平也是个喜怒无常的主儿,闻言,面上戾气全散,微挑眉毛:“你有好主意?”
“自然!”
这厢二人还在商量着“大计”,那厢的棠海月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这身体素质强的人,想真病一阵,老天爷都不给机会。
几碗汤药下肚,太阳底下一晒,人登时就精神了。
棠海月琢磨着自己再装下去,那也不像话了,于是精神抖擞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云妨进屋来,首先就白了她一眼。
“姑奶奶,您这病可算是好了。”
棠海月嘿然笑了两声,不接口,几步跑到梳妆台前坐好,细细梳妆打扮起来。
云妨跟个老妈子一般的,继续念叨她:“你说说,戏团子关了多久了?你是不打算开了?还是赵文三人的家眷,我替你先安顿了——各家送了不少银钱,又招了几个可伺候的人去。”
她说着,顿了一顿,微蹙眉:“先就这样吧,多的我也没想好。”
棠海月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莞尔一笑。
云妨向来是个怕麻烦的人,此番这般尽心尽力,委实叫棠海月心生感动。
“我就知道我的云妨会帮我安排妥贴的。”
云妨被她夸得有些不自在,呸了一声,扭过头去:“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棠海月笑弯了眉眼。
不为别的,就为云妨说中了她的心思。
“我待会啊,得出去一下。”
云妨微扬眉:“是同江青泥有约?”
棠海月嫣然一笑:“去拜祭拜祭李福,顺道也透透气——我这几日可在病榻上憋坏了。”
云妨白了她一眼:“都是自个儿作的!”
她扔下这话,便拉开了房门,大步出去了。
木门一开,灿烂的阳光直扑进屋来,暖洋洋的照在棠海月周身上。
她微闭着凤眼,红唇微扬,心说:今个儿是个好天气。
棠海月提裙往李福墓去时,远远望见已有一人立在那儿。
那人着一袭玄袍,负手立在李福墓碑前头,也不说话,只盯着墓碑上李福的名字愣神。
棠海月望了半天那人的后脑勺,愣是没认出来这人是谁。
正寻思间,那人已开口:“李福兄弟,我晓得你死得冤枉,不过这人生在世,谁又能担保自己一生顺遂?”
棠海月满脸黑线。
听这声儿,与这强词夺理的态度,她算是知道是谁了。
孙乐童继续道:“孙某但盼李福兄弟在地下安好,切莫与人再生事端。”
说罢,双眉紧锁,抱拳,向着李福的墓鞠了一躬。
当然,李福也没法还他这个礼,也自然没法骂他一骂。
李福虽开不了口,但他身旁还有个嫂嫂!
棠海月白了孙乐童一眼,便凉凉开口:“你既晓得自己死得冤枉,就别在地下继续受这冤枉气。”
孙乐童寻声望来。
棠海月眯眼一笑,继续说着:“我现今已将凌珠珠给你送到地底下来了,你也好亲自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