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这话,赵阳轩手上动作果真停下,眼泪也跟着簌簌滚落下来。
热泪一滴一滴地打在那人的脖颈处。
那人显然也没料到自己一个嘴贱,竟要招来杀身之祸,当下忙求饶道:“有、有话……好说。”
赵阳轩充耳不闻,扭过头,只向棠海月哽咽说:“这里,容不下我。”
棠海月心头狠狠一抽。
到得此时,她已经不想去评判赵文三人的是是非非。她看着眼前这满眼悲愤的少年,只是想着:赵阳轩又做错了什么?
棠海月微微咬牙,温言劝道:“会有容得下你的地方的。”
赵阳轩苦笑了一声,竟反问:“地狱吗?”
棠海月答不出来。
便在这时,“铮”的一声响。
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团黑色的长棍,直直地向赵阳轩打来。
赵阳轩吃痛,拿着碎片的手被打飞,碎片也横飞出去。
那团黑色的长棍落地。棠海月这才看清,那是刀鞘。
刀鞘既出,刀也便不远了。
刷一声,白光乍现,赵阳轩再定睛时,便见一柄长刀抵在自己颈间。
顺着这刀望过去,是孙乐童那张愤怒的脸。
原来方才已有人趁乱跑出了戏团,匆匆去报了官。
赵阳轩盯着他手中这刀面上的自己苍白的脸,苦涩的一笑。
孙乐童却会错了意,只道他还要夺刀再闹,手腕便是一转,冰冷的刀背直贴赵阳轩的脖颈。
“你兄长才犯了事,你知道后果才是!”
赵阳轩垂眼:“知道。大不了就是一死。”
“你——”
孙乐童还没来得及好好教训一番赵阳轩,受伤的那人便忙叫:“捕快大人!救我救我!这人疯了!”
“啪!”
赵阳轩怒不可遏,反手又是一巴掌。
“赵阳轩!”
孙乐童更是怒发冲冠——他刀都架在这人脖子上了,这人竟还敢动手打人!
“你今日是想——”
“孙捕快——”
棠海月只怕又生出别的什么事端,赶忙上前来,生生掐断了孙乐童的话。
孙乐童一见得棠海月来,眉头蹙得愈发的深——上回吃瘪的闷气他还记着呢!
他质问道:“你店里发生的打架斗殴,这事前因后果,你可知情?”
她若说不知情,他只怕又要责备她不理事了。
“知情。”
棠海月施施然走到孙乐童与赵阳轩跟前,凤眼睨向了他这光亮的刀面。
“受伤那人污蔑赵阳轩是杀人犯,赵阳轩便回击了过去。”
叮一声,棠海月素指轻弹刀面,示意孙乐童将这刀从赵阳轩脖子上除下来。
孙乐童拧眉,收了这刀。
“原来不过是口舌之争。”
他一低眼,瞥了眼愤愤不平的赵阳轩与心有余悸的受伤的那人。
赵阳轩这人他是知道的,他当时追踪赵文那事时,也同赵阳轩打过照面。
是以今日这事,他一听得”杀人犯“三个字,便已寻思过来了。
“其实这话虽说得不该,但……”
孙乐童叹了一声,瞥向赵阳轩,道:“但退一步海阔天空,你切莫走你兄长的后尘才是。”
赵阳轩一听得这话,心头更是悲苦,双手攥得紧紧的。
棠海月却冷声一笑,幽幽道:“退一步海阔天空?那你退吧,我不退。”
“你!”孙乐童这火气又窜了上头,仍是因为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你岂不知忍一时风平浪静?”
“那么你忍吧。我们不忍。”
孙乐童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早知这女人冥顽不灵,顽固不化,半点道理也讲不通!
他只得看向跟着他来的捕快,沉声道:“将人都押回衙门!”
“是!”
几人冲上来,将地上这打人者和被打者都押了起来。
孙乐童领着头,带着他们一并向衙门回了去。
棠海月赶忙跟上:“我也同去。”
孙乐童扫了她一眼,眉头又拧成了麻花:“你本就应当同去!这事你难道能摘干净?再者你方才说的那叫什么话?这事错在哪方?动手打人的人难道还有理了不成……”
“没理。”
他先前的话棠海月都没搭理他,直到他问到那句“动手打人的人难道还有理了不成”时,她才开口:“所以我们打了人,该赔钱赔钱,该蹲牢子蹲牢子,没半句话好说。”
孙乐童面上露出欣慰的神色,心头暗道:孺子可教也。
可他这还没欣慰半会,却听得棠海月又淡淡续道:“但下次还有人拿这种事取笑时,我们仍照打不误。”
孙乐童面上的欣慰登时结成了冰。
什么孺子可教也!都是错觉!
这人就是乡野村妇,粗鲁人家!
孙乐童黑着一张脸,负手大步走去,决意不再费尽心力同棠海月讲道理了。
自然了,如孙乐童一般想法的人,亦是不在少数。
棠海月这日从衙门回来,便听得这戏团子上下都对这事都议论纷纷。
看客们见得她来,都用一种诡异的目光打量着她,仿佛是要从她这面上挖出什么说辞来一般的。
看客们当然得失望了,如今棠海月这面上除却疲惫之外,再无其他。
而对于这些是是非非,她本也不甚在意。
她不在意,却自有人在意。
就是李旺这种向来不理事只管闷头做事的人,此番都忍不住来找到了棠海月。
“嫂嫂。”
李旺一脸纠结的杵在棠海月门前,也不进去,头也低垂着。
“咱们能不能把赵阳轩给赶出去?”
他用的字眼是“赶”。
也正是这个字眼,叫棠海月隐隐不快。
李旺也知这事棠海月不一定会答应,侧了侧脑袋,硬着头皮说下去:“外头的人都在疯传这事,说咱们戏团里有杀人犯,进来了就分外危险!”
棠海月挑眉。
她说怎么一回来,就发觉大堂里人没坐得那么满了。
“他们也知道赵阳轩就是赵文的弟弟……这事,便越传越没谱,到最后,竟成了我们同赵文是一伙的——黑吃黑谋杀了四哥!还顺道栽赃给凌家!”
李旺本也不是个爱去管棠海月行事的人,但眼下这事竟传成了这副模样,连带着李福也被人污蔑一通!
这事,他没法忍了。
棠海月眼眸微沉,终于开了口,可说的话却是:“他们是如何清楚赵阳轩便是赵文的弟弟的?”
李旺心头的憋屈更甚,急道:“这都不重要!外头都编出了曲儿来骂咱们——搞对家,砍小叔,平月戏团黑吃黑!”
李旺双拳攥紧,面上愤恨已显而易见。
“我晓得赵阳轩无辜,可……嫂嫂,我只再说一次了——将赵阳轩赶出去吧。”
棠海月眼眸没有丝毫变化,双手交叠在一块。
“我也只说一次了,我答应了赵文三人将他们家眷照顾妥当,便会照顾到底。”
李旺心头猛地一闷,深吸了一口气后,愤然离去。
这也是李旺头一次与棠海月闹了这么大的脾气。
李旺会如此,一是因着李福,再一个,便也是怕这好不容易站稳根基的平月戏团,为着这么一个人,为着这么一样事,给毁了清誉。
李旺能想到的事,棠海月又岂会想不到?
只不过她不在乎。
她下颚抵在交叠的玉指上,寻思着这事,轻叹了一声。
呆呆坐得一会,她起身向院外走去。
谁知刚出这门,却见得钱娘子抱着女儿,疾步向她走来了。
钱娘子满脸挂着泪痕,见得棠海月的身影,加快了步子,向她冲来。
脚下一个打颤,这还险些摔倒了去。
棠海月赶忙将她扶住。
钱娘子哽咽地说:“今个儿我去了刑场,钱五他们……我一回来,便听说这里也出事了。”
出的事,自然是赵阳轩那事了。
“对不住,对不住,棠姑娘,我们原先也是想着来帮帮你,谁知……”钱娘子眼泪啪啪的往下掉,“谁知我们这些罪人,又害了你。”
她哭着,又准备跪下去。
棠海月赶忙扶住她,这一抬眼的功夫,却见赵阳轩也来了。
赵阳轩脸色并不好看,带着自卑神色的微低着头。
棠海月微微眯眼。
她知道,这人骨头硬,打他第一次进来戏团子,她便知道了。
可如今这个硬骨头,竟憋着一口气,大步走到棠海月跟前来,低声道:“对不起,我们给你添麻烦了。”
这声“对不起”就是棠海月陪他去衙门时,也没听得到的。
果然,赵阳轩此番说了这“对不起”之后,紧接着便道:“我们会离开这里,今后不会再来叨扰你们了。”
这是他与钱娘子张奶奶商量之后的结果。
他知道,他们这种罪人继续呆在这里,只会给棠海月带来更多的麻烦。
棠海月有几分不悦的蹙眉。
李旺来说让他们走,她都没准,不成想,如今却是赵阳轩自己要走了。
她这还没来得及开口,一声冷笑声却传了过来:“真是没用啊,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就要萌生退意了。”
他们循声望去,便见云妨打了个哈欠,悠悠向这里走来。
她目光扫过赵阳轩与钱娘子,笑容愈发不屑:“我当你们有多大的诚意要报答她,结果,也不过如此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