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捕快说完这话,便拂袖而去了。
棠海月摇头失笑,一回头,见赵阳轩也仍抿唇笑着。
赵阳轩同她视线一碰,又露出些许羞赧的意思,收了笑,垂了眼,低声道:“谢谢。”
棠海月莞尔一笑,单手撑着面,另一手轻敲木桌。
“谢,可不能光用嘴巴说。”
赵阳轩一愣,唇抿得更紧,面上的羞赧也变成了无奈。
他仍旧是那句话:“你的好意,我同钱夫人其实也都明白,也正是因为明白,也不能再给你添麻烦才是。”
棠海月含笑睨着眼前这个稚嫩青涩的少年郎,红唇微扬,只嗯了一声,道:“我知道。”
赵阳轩便不解地望向她,不知除了这事,她还能来做什么。
做什么?
棠海月笑得讳莫若深,“我有个木工的活儿,要劳烦你帮我做做。”
这所谓的木工的活儿,便是叫赵阳轩再雕几套祥瑞班众人木像了。
昨个儿房喜那群粉丝来,倒是点醒了棠海月。
祥瑞班可不正是一个天然的偶像团体吗?
祥瑞班木像不正是明星周边吗?
她何以不利用这机会,聚集一波祥瑞班的戏迷,好好弄一出他们的周边来售卖?
如是想着,棠海月这唇边笑意不免愈发的浓了。
赵阳轩瞧着她的笑意,面上尽是不解,拧着眉头,只愣愣道:“我会尽快雕好的。”
棠海月凤眼中闪过了一丝精光。
“如此,便好。”
除了赵家,棠海月便忙赶去了平月戏团。
金老爷当日买给她的隔壁店铺也正热闹。
泥瓦匠几人正在紧锣密鼓地施工着。
棠海月走进去一瞧,见他们已经将这与自家戏团相连的墙壁打通了来。
“棠老板。”
泥瓦匠乖觉,一见她进了门,便忙迎上了前。
可他这目光刚落到棠海月身上,眼珠子便是一瞪,里头尽是惊愕的意思。
这江二少爷怎么来了?
是跟着棠海月来的?
棠海月仍未察觉,点头说:“嗯,你们做完了之后将平月戏团中鬼屋的地方挪到这里的里屋来,外头的地方打成商铺。”
站在她身后的江海平便接口问:“你准备在外头卖什么?”
棠海月一笑。
卖什么?
自然是祥瑞班等人的周边咯。
她得将他们当作明星来捧。
她方要答话,忽地意识到不对来,一转头,便见江海平正站在自己身后。
她目光落在江海平身上,微微一愣。
其实她见到江海平的大多时候,他都是笑着的。即便是当初他因着自己平白多了一个兄长这事气恼,面上也不至于如此……
消沉。
棠海月不知怎的,心下一沉。
江海平垂眼,勉强笑了笑,问她:“你有空吗?咱们聊聊。”
聊,也不是不可,只是眼下这情形,棠海月多半也猜到他想说什么了。
她便不说话了。
江海平苦笑了一声,又问:“你连这点功夫也抽不出来?”
棠海月心头一抽,只觉自己早前装仙子戏弄他,委实是不该,他说不定心头早已生出了自己从始至终都被她耍得团团转的念头。
更何况,他原本也就对她有那门心思,如此一想,只怕更是恼她。
棠海月不由得轻叹了一声,手往后院指了指,道:“咱们里头说话。”
说罢,棠海月提裙便去了。
江海平垂眸,也跟着进去。
他们这一走,泥瓦匠几人便聚在一堆,瞄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又开始八卦了。
“我就说吧,这二人早就有那个意思。”
“啧啧,我瞅着棠老板上次听你说二少爷有了个娃娃时那神情,便已猜着了。”
“若是他们真成了,大少爷又怎么办?我觉着大少爷……欸?大少爷?”
这泥瓦匠正说着话呢,一瞥见来人,咕咚一声,忙将这话给囫囵咽下去了。
乖乖,这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呢?
“嘿嘿,大、大少爷。”
江青泥面容沉静,目光若寒潭清水,点滴落在说话那几人身上。
也不知他听到方才那几人的话了没,此番开口,也不提他们说的话,只问:“你们老板呢?”
泥瓦匠吞了一口唾沫,手往后院指了指,干脆利落地将棠海月给卖了。
“在、在里头同二少爷说话呢。”
江青泥望向后院方向,目光一沉。
后院中。
连日的雨下了个没完没了,到得今日,竟然停歇了。秋风萧瑟,吹得人冷。
棠海月缩了缩脖子。
江海平便道:“转凉了,你该多穿点。”
棠海月讪讪笑了两声,只道:“没事,我抗寒。”
这句推诿的话落到江少爷这耳朵里,却又成了她刻意疏远自己的意思了。
他不由得垂眼,无奈地笑笑:“其实我就知道,你向来对我厌烦。”
“厌烦”这二字委实用得严重。
严重到棠海月这心头不由得一沉。
江海平仍说道:“你若不是如此厌烦我,也不会装什么仙子来戏弄我了。不过……”
他自嘲一笑:“不过你也应该的。我原先对你如此不好,你应该讨厌我的。”
棠海月这沉下去的心,好似被人捡了起来,又狠狠地拧了一把。
实话实说,她原先是不太喜欢这个二世祖的,可人心到底是肉长的,之后这些日子的相处,他的好,她也不是没感知到。
这人不过是年少轻狂罢了,哪有什么大毛病?
江海平呼出一口气,扯了扯嘴角,继续说:“我这段日子回家,爹也同我讲了许多。我细细回想着过往种种,也觉得原先做人做事都欠考虑,只怕也给你们带来了许多烦忧。”
棠海月听得他越说,越是自我轻贱,当下忙蹙眉,截道:“你再这么自我轻贱下去,我便走了。”
江海平朝她望来,似是感激,又似是无奈地笑了笑。
他转了个话头,道:“我离家的这段日子,他……我大哥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原先我还想着你怎么就偏偏要喜欢他,现今……现今我想,你选的挺对。”
棠海月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
江少爷一贯是玩世不恭的,开心便是开心,恼怒便是恼怒,一贯分明,从未有过如此抑郁时候。
她忍不住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他不抵你好。”
这话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不对,想找补,可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棠海月只得轻轻一叹:“我说你就是在你们家那阴沉沉的地方关得久了,整日里乱七八糟的想些什么呢?你有什么不好的?”
江海平便直视着她的眼睛:“那我有什么好的?”
她笑,竟跳过了这话,转而道:“还有你那大哥,整日里也变得阴沉沉的了。你少睬他。”
其实这话意思便是要江海平少和江青泥比较。
这自家兄弟,又有什么可比的?
可人家江少爷压根不懂棠海月的良苦用心,哼了一声,仍揪着这事说:“他再阴沉,你不也要嫁他吗?”
棠海月一呆,下意识便道:“谁说我要嫁他?”
“你难道不嫁他?”
“我……”
“棠老板。”
棠海月这张口的话,冷不丁的便给这冰冷的声音给打断了。
而这说话的人,不是江青泥,却又是谁?
他光是这三个字,便叫人头皮麻了麻。
江海平此番更是连头都不消得转,便知这后头说话的是自家大哥,江青泥了。
而方才那些话,江青泥只怕是听全了的。
他忙干笑了,向棠海月说:“那什么,我想起我还有些事,你们……慢聊。”
扔下这话,江海平便跟一阵风似的,逃了。
窜过江青泥身边时,连招呼也不曾打一个,活脱脱地是当没瞧见了。
棠海月头皮发麻,迎上江青泥冷淡的目光,心头叫了声不好。
不过这话说也说了,他听也听着了,又还能怎的?
她垂眼,又想起昨个儿江津年那夹枪带棒的话,心头闷闷的,当下也不准备找补什么了。
他恼便恼吧。
她现下还恼着呢。
谁知江青泥却说了句完全不相干的话。
“今儿个传来消息,说凌小姐的墓炸了。凌老爷被气了个半死。”
这事,她早便晓得了。
棠海月扬眉,佯装惊讶:“是吗?还有这事?”
跟着便兔死狐悲般的叹息,摇头:“可见这人不能做坏事的,你瞧,恶人自有天收。”
江青泥跟没听见她说的话一般的,继续说下去:“这事出得巧,这雷公哪儿也不劈,就瞄中了凌珠珠的墓,这说来只怕没多少人信。”
“为什么没人信?”
棠海月歪头一笑,装傻到底,“这方圆十里也难找出像她那么坏的人,雷公不劈她,又劈谁?”
江青泥这次没接口,只定定地望着她。
好半天,他才平静地说道:“只怕,是人为吧。”
棠海月扑哧一笑:“是吗?那又是谁看不过眼了,动了这手脚呢?我可真要谢谢他了。”
江青泥问:“你当真不知?”
棠海月反问:“你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二人四目相望,一人平静,一人含笑,此番对弈,都不愿落了下风。
一时间,二人都不再说话了。
只有秋风在没完没了地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