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倩雯领着米虎到了酒楼厢房中。
小酒桌前无人。
米虎噫了一声,目光一寻,便见得左边有一精美的屏风,而屏风后面,依稀能见着坐着个姑娘。
那姑娘的倩影映在屏风上,看不真切,便也叫人心痒。
他伸了伸脖子,却也只能看清楚那姑娘的玉指,纤细极了。
他料想,那多半就是周家小姐,周韵了。
“咳咳,周小姐,你找我来什么事?”
屏风后头那姑娘轻轻一笑,手中团扇微摇,轻声问道:“米虎?”
“小的在!”
米虎赶忙上前一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风后头那人。
那人又轻笑了两声:“我知道你,凌掌柜也很器重你。”
米虎心头一喜,万不了自己竟得了周家小姐的赏识。
“凌掌柜对我不错,嘿嘿,小姐有心了。”
这小姐莫不是看上他了?
他赶忙又向那屏风瞄了几眼。
那姑娘却话锋一转,幽幽一叹:“我晓得你的。唉,你也该晓得凌家与周家的关系,凌姐姐去了之后,凌伯父性情便暴躁起来,也开始怨怪我当时没护着她……”
“这怎么能怪你呢!千怪万怪,都是棠海月那婆娘的不是!”
米虎自然不会知道,他这话一出口,屏风后头那姑娘的目光一寒。
那姑娘过了会,这才续道:“是啊,伯父这火就没由来了,连凌姐姐的丧葬都不许我去。唉,我也有错,但,姑娘家总拉不下脸的,这你也知道。”
这姑娘声音软绵,好听极了。
米虎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跟着点头:“知道,知道。”
“但冤家宜解不宜结,对吧?”
“对,对。”
“所以总得有人道个歉的,是不是?”
“是,是。”
“所以我给凌伯父备了份薄礼,你可否帮我亲自转交到凌伯父手中?”
“能,能!”
屏风后头那姑娘嫣然一笑,面容宛如桃花盛放。
只听得她轻轻说道:“记得,一定要亲自送到。”
米虎抱着东西走后,周倩雯便去关了大门。
她撇了撇嘴:“你说你那四弟媳妇怎么就被这么一个货色给抢走了?”
棠海月理了理衣衫,从屏风后头缓缓出来,对着周倩雯说的话也不甚在意。
“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
周倩雯歪头,似懂非懂:“他是个萝卜?”
棠海月忍俊不禁。
云妨也从屏风后头慢慢悠悠地出来,只不过,她走到了窗台边上。
她探出半个身子,望了望天上积压的乌云,眉头微皱:“要下雨了。”
周倩雯接口:“可不,这两日都在下。昨个夜里更是雷电交加,好不吓人……”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可棠海月二人却没什么心情听了。
棠海月道了一声:“那得快些了。”
说下这话,棠海月便像是一早便与云妨约好了一般的,对视一眼,匆匆离去。
周倩雯瞧着她们的背影却是一头雾水。
话说这米虎抱着“周韵”准备的礼物出来后,心头便一直悸动不休。
一会想着屏风后的姑娘该是何等美艳的人儿,一会又为着自己得了周家小姐的赏识而沾沾自喜。
想到最后,他竟然还认认真真地琢磨起来,上周家做赘婿的事了。
有了这想法,米虎做事也认真得多。
这两日也巴巴地守在当铺中,伸长了脑袋只等着凌长盛来。
其实他大可将东西转交给掌柜的,可他却有了一层私心。
他想着这亲手将礼品交给凌长盛,不仅能在凌长盛跟前露个脸,今后去找那小姐时,也好卖个乖。
正是所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这不,米虎千盼万盼的凌长盛不就来了吗?
“凌老爷!”
米虎欢天喜地地冲到凌长盛跟前。
凌长盛狐疑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问一句“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便见得米虎拿出一个长木盒子来。
“凌老爷,这是周家小姐托我给您带来的。她说啊,先前都是她不对,她不该,眼下特地来给您赔不是了,你瞧瞧,这里头就是她精心给您挑的东西。”
凌长盛狐疑地打开木盖,入眼处便是两只玉如意,还有一套文房四宝。
咦,这下头是什么?
凌长盛拿开玉如意与文房四宝,赫然见得这木盒底下竟是两把长刀!
而这刀上分明还有凌家镖局的图腾。
米虎仍喋喋不休不休的说着:“周小姐说,她当时因着凌小姐的事同老爷闹了不和,眼下后悔得狠!”
“后悔?”
凌长盛眼睛眯了起来。
这是后悔的意思吗?
分明就是在存心羞辱。
凌长盛想起自己老友一批贵重货物要运往江南,老友本一向是找凌家运镖的。他因着上次凌珠珠一事,对周家痛恨,于是便说了几句周家的毛病,绝了老友找周家运镖的念头。
凌长盛手拍在木盒上。
一下,又一下。
“……凌老爷,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小辈计较啊!你瞧瞧,周小姐若是没诚意,会托我来送这份礼吗?”
米虎仍固执地劝着,面上尽是讨好的笑容。
凌长盛斜眼看过去,眼睛是尽是危险的笑意,“好,那你去回了你家小姐,说东西我收到了,很喜欢。”
米虎笑开了:“是,是……欸?我,我家小姐?她……”
“是啊,不是你家的主子,你又怎会如此衷心?”
米虎心头大跳,忽地意识到不对来,赶忙道:“我……我……”
啪一声,凌长盛关了木盒,冷声说:“回你的周家,找你的主子去吧。”
米虎粗糙的脸登时煞白。
他的饭碗怎么就没了?
良久,凌家掌柜才走过来,推了一把石化的米虎,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地说:“嗨呀,米虎,你是真的虎啊!”
凌长盛叫人收了这木盒后,便将米虎给撵了出去。
他倒是懒得为这事多琢磨什么。
他现今还得备上一份礼,去给江津年贺寿。
他倒是很想去瞧瞧,这江家眼下的形容,还有那棠海月如今落魄的模样。
“呵。”
江津年大寿那一日,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滂沱大雨。
黑云压顶,雷电交加,怎么瞧也都不像是个好日子。
棠海月作为平月戏团的老板,领着祥瑞班一众人等来到江家贺寿。
江府里头自是一派喜庆。
前来贺寿的人险些要将江府的门槛踩烂。
棠海月只觉这大堂吵嚷无比,将祥瑞班一众人等交由江青泥之后,便自个儿晃晃悠悠地转去了后院。
大堂吵得人耳膜震裂,后院却是一派清静。
除了雨声,再无其他。
棠海月站在屋檐下头,伸出手去接了接雨。
“爹,阿爹!”
稚嫩的女声传来。
棠海月一愣,蓦地想起泥瓦匠所说的江海平有了个女儿的事。
“阿爹,你别走哇!”
“唉唉,你别拽我!”
江海平的声音?
棠海月一扭头,果真见得江海平正站在不远处。
他眉头紧皱,面上尽是无奈与不耐烦。一个八九岁的女娃拽着他的手臂,说什么也不放手。
许多日子不见,他似乎是瘦了不少。
棠海月目光落到拽着他手臂的女孩身上,忽地蹙眉。
这女孩怎么瞧着恁地眼熟?
那女孩忽地转过头,冲着棠海月粲然一笑,脆生生的叫道:“棠姐姐,你来啦!”
这女孩不是冬梅却又是谁?
棠海月眨巴了下眼睛,愣是没反应过来这冬梅怎么就来到了江家?
怎么就叫起了江海平阿爹?
江海平朝棠海月看着,一脸的生无可恋,又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
说起江海平这便宜女儿来,还得怪棠海月。
也就是那支簪子的缘分。
那日江海平嘴欠,非说什么戴了他的簪子便是他的人了这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冬梅这孩子竟当了真。
她趁着她娘去县里市集的功夫,颠颠地跑到江家去,非要给江海平当媳妇儿。
江海平一见得她便觉得自个儿一个头两个大,好说歹说地才将人给“请”了出去。
谁知这人请出去了不过两日,又再次找上门来。
这一次,冬梅却是嚎啕大哭着来敲江家的门的。
冬梅哽咽着说:“我……我娘要嫁人啦!海哥哥,我没地方去啦,呜呜……”
原来冬梅她娘张氏会来到县城,无非便是去找她县里的亲戚帮她再寻一门亲事。
亲戚办事利索,不会功夫便帮她指了一门与鳏夫的婚事。
冬梅得知这事后却是一万个不愿意,大哭着来找到了江海平。
江海平这人心善,见不得人哭,又可怜冬梅小小年纪有这遭遇,便也将人收留下来了。
虽说是收留了这人,可他也实在是听不得这小娃娃一口一句相公的喊,忙喝止道:“你再叫我相公,我就将你扔出去!”
冬梅委屈巴巴:“那我叫你什么?”
江海平逗她:“叫阿爹。”
谁知这实心眼的孩子便真的叫起了他阿爹来,还越叫越开心,越叫越顺口!
江海平万不料自己又多了一个便宜女儿来,又喝止:“你不许叫我阿爹!”
“那我叫你相公?”
“不许!”
“呜,你太欺负人了!叫相公也不成,阿爹也不成。不成不成,你选一个,不能叫阿爹,我就叫你相公了。”
“……那你叫阿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