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余光终于有了发言的机会：“我能知道你们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吗？”他伸手拿过万里还捏在手中的照片，再次仔细地看了一会儿，高大的爸爸搂着女儿，两人笑得很开心，确定这就是一张普通的家庭合照。联想到李迢迢的话，心里有个猜测，说出来：“李迢迢的爸爸叫李荣生，李荣生出了意外？和你们有关系？”
他看向王晓也和万里，两人没有反驳。万里脱力一般，捂着脸坐下来，绕来绕去，还是逃不开命运。
准确地说，李荣生的事情是和王晓也有关，万里只是受到了波及。但他当时的立场站在了施害者一方，就算如今被利用，也并不无辜。
王晓也渐渐冷静下来，只是脸上还带着道道泪痕。她坐到万里身边，抖动着声音说道：“万里，怎么办？她一开始就是知道的，带着目的的，她追求你就是想要报复我，不是真的喜欢你，难怪当时你无论做什么都赶不走她……。”
“别说了！”万里忽然放下捂脸的手，恶狠狠地盯着王晓也看。王晓也似乎被吓住了，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凶的万里，从小到大，一次也未没见过。
王晓也说的话就像是针扎在万里的耳朵里，李迢迢追求并非出于爱慕，只是为了报复。那他算什么？一个报复工具而已。那么他和王晓也分手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他和李迢迢结束的时候？
万里被这个事实打败得一塌糊涂，有种想哭的冲动，又生生忍住了。他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躲在别人的羽翼下了，自己的事情就得自己去面对，没人能够帮他。
王晓也反应过来，眼泪再一次唰的流下来，她今天的眼泪比过去五年的都多。
“你也怪我！连你也怪我！”她做错了事情，惶惶不安，所有人都怪她，就好像她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她道歉了忏悔了也赔偿了，是不是要赔进自己的命才算完？
万里看着王晓也跑出去，没有动。他转头去看赵恒，问道：“你今晚几点的飞机？”
“六点半。”
万里看了眼墙上的钟：“现在不到两点半，你还有四个小时的时间，能不能帮忙照看一下王晓也，她一个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如果回家是最好了。”
赵恒把行李箱从门边又拖回来，说道：“当然可以。只是，你能不能多说两句，让我搞清一下目前的状况。”
万里靠在沙发上，变换了一下坐姿，眼睛盯着地板上的某一点，开启尘封已久的回忆。现在回想，感觉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但其实，并没有过去很久。
王晓也的成长过程中，一直都是“别人的小孩”。她聪明好强，开朗活泼，成绩还非常优秀，一路读过来，都是最好的学校。她中考进了市里重点的一中，还被分进了强化班。
全家相当高兴，爸爸问她想要什么作为奖励，王晓也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想要开跑车！”她那时候正处于最叛逆的青春期，看了些挑战极限类的片子，深深迷恋上了速度带来的激情。
家里条件允许，爸爸也答应了，王晓也满心期待，最后却等来了一辆甲壳虫。红色的，很可爱，但是一点也不酷。看到的一瞬间，失望都写在了脸上。她爸爸搂着她安慰道：“你现在年纪太小了，跑车不适合你。爸爸答应，等你上了大学，马上给你买。”
但无论怎样，毕竟是辆新车，新鲜感很足。她还没到年龄，不能学驾照，一开始只敢在小区里绕。当时还住在郊区，家家户户独栋别墅，空地很多。万里陪着她坐在副驾驶上，倒车时替她看着。说实话，很无聊，但是当时的万里觉得，能陪在一直默默喜欢的女生身边本身就是一件无比甜蜜的事情。
王晓也在小区里开了半个月，越开就越信心十足。她觉得自己天生就应该是个赛车手，掌控方向盘的感觉如同掌控命运一般，激发无限的征服欲望。终于在一个傍晚，她忍不住偷偷开出了小区。
郊区，路宽，且空旷，尤其到了晚上，几乎没什么车辆，更别说人了。王晓也第一次在大马路上开车，一开始还小心翼翼的，后来开得顺手了，胆子也大了起来，加之畅通无阻的，车速越飙越快。她打开车窗，晚风打在脸上，吹散头发，脑子里突然就蹦出了句诗，孟郊写的，春风得意马蹄疾。
万里这时在她耳边大喊道：“晓也，太快了，不行的，被拍到要交罚单的，很危险！”煞风景的话，王晓也不想听，交就交吧，能用钱买来的东西她从来都不在乎。何况是这种接近于飞起来的感觉，她觉得很值。
一路都很顺利，返程中，她得意洋洋地问旁边的万里：“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很刺激？”万里哭丧着脸回道：“下次别这样了，太快了，我坐得想吐。而且这样特别危险，叔叔要是知道了，你以后连车钥匙都摸不到。”
王晓也紧张起来，“你可千万别在我爸面前乱说啊，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明白？”直到万里点头，她才放松下来，故意逗他道：“我说，你一个男生，胆子怎么这么小啊？这样不行的，小心以后找不到女朋友。反正我比较欣赏那种胆子大一点爱冒险的男生。”
万里因为这句话直接低下了头，万分懊恼。他好似天生就这样，害羞、脸红、还爱哭，小时候还被嘲笑过像个小姑娘。
再拐个弯很快就能到家了，人行横道显示是绿灯。天色黑透，王晓也扫了一眼，并没有过多注意。万里又劝道：“晓也，拐弯一定要慢……”只不过，他话没没说完，就听到“砰”地一声，又沉又闷，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
车子急刹，王晓也还握着方向盘，眼睛盯着左侧的后视镜，慢慢浮现出极度的恐惧。那里沾了些粘稠的液体，正滴滴落下。她像被命运定住了一样，连下车查看都不敢。
万里颤抖着解下安全带，打开车门，快速跑过去。等看清了什么状况，突然又停住脚步不敢上前了。地上躺着一个人，满身是血，静静的，一动不动的，宛如死去一般。他害怕极了，脑子里一团浆糊，心里更乱得像缠毛线一样，没办法思考。万里望了眼车里的王晓也，车灯掩映下，她脸颊上泪痕斑驳，无声流下。她只是静静地回望着他，没有动，更不打算或者说不敢下车。
有一瞬间，万里觉得他们三个人是在另一个星球，周围黯淡无光，在众多眼神汇集的中央，他们在演绎一个悲伤的哑剧。他突然反应过来，迅速掏出手机打了120，又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的良心上。等到了近旁，看到那人上下翕动的嘴唇，心里又生出极大的希望，他还活着，活着就好。他立马跪到地上，俯身贴在他嘴边，除了拉风箱一般的气管喘息声，别的什么也听不清。
后来，仿佛等了有一个世纪般漫长，才听到救护车呜啦呜啦的声音传来，与此同时，警车也随之而至。
他那时并不知晓，李迢迢的人生因此天翻地覆，如同一辆原本开向春天的列车，却突然变轨脱节，直接闯进了林寒涧肃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