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倚犹豫着是否该把真相告诉徐子容。她隐约觉得,冷燮并不想过多的提及此事,大约是不希望陈年旧事再度被揭开。既如此,自己只能用提点的方式让徐子容看清冷枚此人了。
林霜倚感到头疼,以往这时候,她总是第一时间想到寻求徐子容的帮助,然而这一回,连徐子容也深陷迷局了,自己把徐子容当成了全知全能的神明,突然有一日,神明开了个小差。
林霜倚没辙了,但又暗自庆幸现在的自己是清醒着的。
不能辜负了冷燮对自己的信任呀!林霜倚暗暗道。
以冷燮的性子,源门交由冷枚,恐怕正好遂了他的心意。冷燮的心愿倒是了结了,可林霜倚却觉得意难平。
冷燮,你不厚道啊……
林霜倚心中涌起愁意,她本以为能在这座城市见到冷燮,企料锦城果真成了冷燮永远的归宿……但林霜倚知道,冷燮其实并不喜欢这里。
玻璃镜面上渐渐浮现出晕开的画面,像是荡开的涟漪,碎片化的景象自眼前浮现。林霜倚心下一惊,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她见到了一些相当陌生的画面。一座白色的亭子,如栖息于山尖的白鹭,亭台中的少年眺望着远方,明眸中倒映着悬于枝头的一轮皓月。
那是一个午夜,落花欣羡着枝与叶的缱绻,微风与细密的雨丝缠绵交织。少年的手指在半空中上下翻转,作燕雀成对翩飞的模样。倏然间,他扭头看向了和自己一道坐在屋檐上方的兄长,并弯起眼笑了起来,而兄长却只是装作万事不经心的模样,环抱起双臂眺望着远方。
“我等了你很久,说好了零点的时候在这里碰面的,现在已经一点多了。”少年嗔怒道。
“我没有见到你说的流星。”
“有的,只是过了高峰期,但偶尔还能见到几颗。”
少年抬头看向苍穹深处,忽而眸光一亮,伸手指着夜空道,“看!飞过去了!快许愿!”
“傻瓜,那是飞机。”兄长嘴角浮起笑意。
林霜倚注视着这一切,也跟着笑了起来,随后她意识到有人走到了自己身边。
冷燮与他并肩而立,仰视着夜空,眸光明灭之际,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我以前很傻,是不是?”
林霜倚歪了下头,莞尔道,“现在的你才是真的傻。”
“我这人运气实在不好。”冷燮自嘲地笑道。
“不是运气不好啊,你只是太善良、太温柔了……不过话说回来,运气也是一部分,聪明狡诈这项天赋是后期学不来的。乌龟和兔子赛跑的故事我听了许多个版本,但也有一次是乌龟赢了。跑得慢的乌龟也懂得吸取教训,冷燮,或许你该选择用另一种方式,赢过兔子……”林霜倚漫无边际地感慨道。
“已经晚了,霜倚。”冷燮的神情有几分失落,语气惨淡,“我大概是那只一次又一次输掉的乌龟吧……如果你这话我能早点听到,这一路也不至于爬得跌跌撞撞。不过,当乌龟其实也挺好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以成为兔子。”
“这么快就宣告放弃了?”林霜倚露出了笑意,“这是我的预见之识,你会出现在这里,难道只是来告别的?可别婆婆妈妈的了,冷燮,机会有限,失不再来,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
林霜倚有十足的把握,她现在已经完全熟悉了预见这种能力,如同闯关的勇者摸清了迷宫陷阱的机制。
她庆幸自己获得了这种“作弊”技能,只要预见之景铺开,便是她的主场。
她既然能够靠这预见之识救出被困在地下室的陆梵舟,自然也能用预见之力救冷燮。
冷燮眨了下眼,嘴角笑意浮现,“今晚九点,凉亭见。”
龙宿市新街。
站在电线杆下的刘灼看了眼不远处的电子显示屏,时间显示为下午两点。
“不觉得缺了点什么吗?”
刘灼看了眼身旁的项毅,觉得对方问了个相当无厘头的问题。
“你是不是……”
“不是。”刘灼断然道。
“你是不是忘了接头暗号?”项毅挑了下眉,略显无奈,“你以为我需要知道你和袭小夏的关系吗?”
“我和袭小夏什么关系,你需要知道吗?”仰起下颌作不屑状,眉峰轻蹙了一下,很快便展开了,仿佛在内心作了一番极短的挣扎,随后道,“这种危险场合,她那种麻瓜还是不要来比较好。”
“我也是你所谓的麻瓜。”
“你的眼睛比较好使。”刘灼露出了颇为嚣张的笑容,“能否辨认出心月狐,就看你的本事了,导盲犬。”
项毅微眯起眼注视着刘灼,敢怒不敢言。过了片刻,他忽然抓住了一点灵光,露出了顿悟的神色,“哦……你承认自己瞎了?”
刘灼斜斜地瞥了一眼,脑补了一下当众将项毅的头摁进地里的爽快感。
项毅的眼睛那是如假包换的“火眼金睛”,可惜从那张嘴里说出来的话总是容易暴露本性,将它的主人往火坑里推。
“你对自己的星象之力了解多少?”刘灼问道。
“何必要了解这种东西?太麻烦了……”项毅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视力,将它发挥出最大的优势。”
“你能看到的东西,一定比我要多。”刘灼挑眉道,“当然,我也知道,辉火的能力,远不止是观测。”
绿灯亮了起来,刘灼将视线从电子屏幕上收回,沉声道,“走吧,继续在这一带寻找其他线索。”
项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了电子屏幕上一闪而过的星芒纹章,那纹章隐藏在一副即兴涂鸦的画作之中,看起来像是画作的一部分。黑色火焰缠绕着苍蓝色星芒,这图案是一种信号,他知道刘灼要找的东西已经近在眼前了。
关于龙宿大学的传说,历来是校友们津津乐道的饭后谈资。尽管校方的种种举动都像是在刻意抹去暗星社过去的痕迹,但项毅却仍旧认得那枚纹章,那是暗星的象征。
与过去那个与紫微星社比肩的集社有所不同,现如今暗星社已经脱离了龙宿大学,成为独立的秘党结社,他们没有根据地,网络便成为了新的扎根点。
“我一开始完全没想到他们会有这种线下聚会。”项毅道,“暗星社成员都像是幽灵,虽然有固定的据点,但据说只有为数不多的成员才有权限使用据点。暗星社的金字塔型组织架构导致它有大量基层人员,他们大部分人都活跃在暗星社的线上论坛里,那个网站的会员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聚集在一起,在各大板块中探讨星象之力,当然也有一些自发组织的小规模线下活动,以及一些固定的聚会场所。”
刘灼沉思片刻,“比如龙宿大学十七号楼废弃实验室?那是一处据点吧?”
项毅看向刘灼,神情肃然,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看来我找对人了。”刘灼眼中锋芒毕露,“你还知道多少信息?”
“我只是个论坛注册会员而已,属于金字塔底层的成员,在论坛里虽然有一定的知名度,但没有任何机会接近高层,更别提参加暗星社的各种线下活动了。”项毅解释道,“你所说的心月狐,属于暗星社高层,统帅所有的鬼面侍者。哦,对了……其实鬼面侍者不止一个人,我们一般叫他们鬼侍,他们属于职能部门。如果用网络术语来解释的话,相当于论坛管理员。”
“这些信息是我知道的,无效,说点我不知道的。”刘灼冷笑道。
项毅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抛出了心中疑问,“你既然知道这些信息,甚至还知道暗星社的某些固定聚会场所,莫非你潜伏在论坛里?”
刘灼只是扬了扬眉毛,并未否认。
“我都快要怀疑你是暗星社的某位高层了。”项毅暗暗抹了把汗,继续道,“暗星社论坛注册是实名制的,那些管理员会亲自去核实身份,倘若你是普通人、或是星象之力持有者,立刻取消会员资格。前者的下场还好些,后者大多凶多吉少。暗星社的鬼面管理员有个别称,叫做法外制裁者。”
刘灼轻笑一声,眉眼间满是得意之色,神采飞扬地说道,“凭借我刘灼的人格魅力,难道还不能让鬼侍倒戈吗?”
“你居然收买管理员……”项毅表示折服。
大约在五六分钟前,项毅对刘灼还是有些不服气的。这个拽得人神共愤的自大狂不仅毫无自知之明,还道德败坏,不惜以“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为要挟,逼迫自己提供有关暗星社的信息。
项毅理清了思绪,不由得产生出一种上了贼船的懊悔感来。他本以为刘灼真有洞察一切的本事,不仅能猜到他的身份,还能获悉暗星社的一切,然而现在他对刘灼的钦佩感早已经让刘灼自己给败坏光了。
一个人若是既不在乎自己的名声,也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看法,那他就可以活得很快乐,刘灼似乎自我感觉良好,甚至可能觉得自己天下无敌。
能买通暗星社的管理人员,倒也不失为一种本事。这说明刘灼一直关注着暗星社的动态,普通人可没有这种闲心去关注一个在现实中几乎找不到半点儿影子的幽灵社团,刘灼那一系列我行我素的举动,都是怀着某种目的的。
“既然我已经告诉你这么多信息了,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为什么你要寻找暗星社的蛛丝马迹?”项毅看向刘灼,语气分外真挚。
“我在找心月狐。”刘灼的神色有些悠远,沉声道,“我找了他十年。”
项毅轻咳了一声,忍住了吐槽的冲动。
有目标的人通常都是潜在的成功者,而能够十年如一日坚持朝着目标努力的人,项毅只觉得此人相当可怕。直觉告诉他,刘灼一定是个能把大事干死的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