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白鹭自云间飞过。林霜倚眼中浮起向往之色,“我记得很久以前,有个人也像这样注视着天边的飞鸟,他太渴望自由了,但却忘了自己没有翅膀……”
恍然间,林霜倚眼前浮现出了那个模糊的身影。待回过神来时,她才发现徐子容正用一种奇异的眼神打量着她。
“冷燮以前说我爱幻想。”林霜倚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我记忆里总是有那样一个人,我问过很多人,找过很多地方,谁都没有见过他,有时候我甚至自我怀疑。我记得他送给我一片银杏树叶做的书签,后来我在《颉鬼集》的书页间找到了那枚书签,这让我确信,我必须找到那个人。”
“银杏书签……”徐子容缓缓道,“我那里也有一枚,你喜欢的话,下次我可以带给你。”
林霜倚眨了下眼,眼中涌起迷茫之色。
“以前活动课上做的,我还送了一枚给小惑。”徐子容莞尔道。
居然是批发款吗……林霜倚愣了一下,追问道,“是你送我的吗?”
徐子容目光深沉,像是见到了来自过去的光景,“我很久以前就见过你,只是你不记得我了。那个有着银杏树的小院子,你还记得吗?”
林霜倚心中翻涌的那些情绪忽然沉寂了下去,她追逐了许久,终于得到了一个让她放下心中所有不平的答复,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困惑……
感觉不对。林霜倚的脑袋里只有这四个字,她记得那个院子,但徐子容无法让她联想起那个院子。
林霜倚无心再细想更多,门外的喧闹声已经传进了院子里。
唐文宇脸色一变,走到院门边喝道,“谁在外面喧闹?”
“君山堂的?把路给我让开!”陈靖的声音高亢洪亮,“我要亲自确认,大家长同意我进来看一眼。”
“陈靖,逝者为尊,你带人咋咋呼呼地涌进来,成何体统?”唐文宇瞥了一眼陈靖身旁的冷枚,正色道,“既然大家长准许了,那我提议,就由你代表各堂口进来确认事实,其余人在这里等候。”
“好,你说得对,生死事大,我尊重冷少主。”陈靖看向身后诸位弟子,硬声道,“那就由我代表诸位进屋去,诸位信不信得过我?”
“陈堂主,我们当然相信你。”身后一人应道,其余人等纷纷响应。
“别忘了你在堂上立下的誓言。”夏岩在一旁提醒道。
陈靖脸一横,“我陈靖说到做到!如果冷少主已死是事实,那这统领之位交给冷枚,我陈靖绝无半点怨言。”
唐文宇眉峰一蹙,斜眼看向夏岩,视线中多了几分锋利的意味。
众人自觉退至一边,将路让给陈靖,陈靖丝毫没有犹豫,当即动身走进屋内,见了唐净琉,只是略一点头,目光落到了床边,略有几分迟疑,脸上的表情凝重起来。
陈靖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唐净琉脸上立马浮起厌恶之色,压抑着声音吼道,“你不许碰他!”
陈靖打量着这只小母狮,似是有几分怯色,尽管胸中有万千疑惑,但眼前所见之景却不像是假象,冷燮确实已死。
眉山堂主感到备受打击,走出屋舍时,脚步也有些趔趄,“怎么就这么没了呢……燮儿!”
这一声悲呼让唐文宇听在耳中,顿时暗叫不妙。他虽猜到了陈靖的来意,但却忽视了陈靖的立场。
陈靖的妻子是冷燮的奶娘,陈靖这人向来厌恶结党营私,因此看锦城源门也是百般不顺眼,但他对冷燮却是疼爱有加。
然而更为重要的是,陈靖这人在源门极具影响力,陈靖的意志可谓是诸多堂主的意志,倘若眉山堂出现变故……
“陈靖!你还有什么话说!先前在堂上不是叫嚣着‘眼见为实’吗?你根本不把大家长放在眼里,又对冷少主做出不敬之举,根本不把源门当回事!”夏岩冷眼看向陈靖,厉声道,“老祖宗立的规矩,以下犯上者,逐出源门!”
“你给我闭嘴!”陈靖指着夏岩的鼻子骂道,“这里哪轮得到你来说话!”
夏岩冷笑一声,“怎么?陈靖,你这是狗急跳墙了?我堂堂陶朱堂主,难道不够资格吗?莫非是你觉得这源门的规矩不对?”
“哼,源门的规矩!”陈靖突然阴冷地笑了一声,眼中傲气尽显,“一口一个规矩,就是这规矩害死了冷燮!你们都是凶手!不用你夏岩来提醒,我陈靖今天走出这山门,绝不再提自己是源门中人!可耻!可恨!”
“陈堂主声势倒是不小。”夏岩俾睨了一眼,随即看向门外众人,“诸位堂主还记得先前在堂上,陈堂主是怎么说的吗?”
“哈哈……原来是这么个意思!好啊!我认!”陈靖大笑了两声,斜眼看向冷枚,“你要这交椅,又何必去害燮儿!源门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源门了,你们哪还有先人的志向?你们折腾去吧!我不奉陪了!”
陈靖当即甩袖离去,各堂主望着陈靖那坚毅的神色,有的想要劝说两句,却未敢开口,也有人抬脚跨出半步,见其余人皆无动作,也就作罢。
唐文宇双眉紧拧,内心哀叹一声,人心已经变了。
夏岩看向冷枚,“大家长,人死不能复生,请您节哀,发丧之事也不能耽搁。”
“这事当然要由宗主来决定,夏岩,你应该去请示冷宗主。”唐文宇在一旁提醒道。
夏岩瞥了唐文宇一眼,正欲反驳,冷枚制止了他。
“都消停下来吧。宗主的悲痛比常人更甚,他已经把一切都交给我处理了,不过文宇说的也有道理,我会去请示的。”
唐文宇看向冷枚的视线里多了几分深沉之色,但很快他便恢复了镇静。
“文宇,净琉,麻烦你们留在这里照看一下。”冷枚说罢看向徐子容与林霜倚,“让二位见笑了,源门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我一直不愿看见的。子容,林姑娘,随我一起去吃个便饭吧?正好我也有些事想与你们商议。”
林霜倚有些犹豫,徐子容却已经点头应允了。她本想在此处多待一会儿,思前虑后,最终还是决定摒弃杂念,听徐子容的安排。
冷家府邸可谓将中国民间建筑还原到了极致,道路皆由青石板铺筑,一坊一户间有绿荫隔开,每一处突起的岩石上又有一处亭台。山高处松柏居多,道旁随处可见,不时又有几棵看起来年代悠久的梅树点缀其间。
原来这源门内部别有洞天,当真是让人忘却今夕何夕的人间仙境了。林霜倚环顾四周,流连于此间景色,竟有几分沉醉之意。
还未来得及多看几眼,便已经穿过了几道长廊,那些古朴的建筑逐渐远去,一条飞泻的瀑布将山石隔开,林霜倚跟着冷枚一道走过拱桥,又往下走了百余级台阶,不远处的街坊映入眼中。待回首时,源门那些建筑早已掩映在林间云雾中了。
“这些都是你家的地盘?”林霜倚注视着街巷两端的店铺,感到难以置信。
“青丘山呈连绵之势,源门位于青丘山最高峰,现在我们所在的地方是另一处山头了,这里的商铺都是陶朱堂经营的。”
“你们还涉及商业?”林霜倚震惊了。
“还做投资、搞旅游项目。”冷枚十分淡定地补充道,“这条陶朱街就是青丘山旅游景点之一。”
林霜倚不由得啧啧称奇,内心暗暗感慨,冷枚不愧是喝过洋墨水的留学生,这倒与源门上下给她带来的那种墨守成规的印象有所不同。
冷枚走进一家餐馆,店内的老板娘立刻嬉笑着迎了上来,“枚老板,好久不见你来了,最近忙什么呢?来来,三位里面请!”
“老样子就行了。”冷枚说罢,拉开座椅,邀请林霜倚入座。
林霜倚怔了一下,冷枚嘴角笑意浅浅,恍然间她以为自己见到了冷燮。这兄弟俩的外貌自然是极为神似,但林霜倚并未料到,冷枚举手投足之间竟也与冷燮有些相似。
她恍然间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那时候她常常跟在父亲身后,学着他的模样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浇水除虫。因为憧憬,所以总是在不经意间把那些动作举止记在心里。
林霜倚端起茶盏,不免黯然伤神,可以想见,冷燮如今这性格说不定就是受他堂兄的影响。不论冷燮从前如何天资聪慧,他终究是一直都在仰视着冷枚。
冷枚怎可能丝毫没有察觉呢……
“从冷燮回来到现在,我还没有好好吃上一顿饭。”冷枚拿起筷,分给徐子容与林霜倚,又给两人添了些茶,“粗茶淡饭,招待不周,见谅。”
“哪里……冷大家长客气了。”
林霜倚有几分忌惮冷枚。先前在龙宿市时,冷枚态度强硬,她与冷枚对峙时语气有些凌厉,如今那份敌意虽然消散了,但她还是无法将冷枚视作同道中人。
“这里没有源门的眼线,有些想法在我心里憋了许久,不吐不快。”冷枚端起茶杯道。
林霜倚没想到冷枚竟是个闷葫芦,即便如此,冷枚找他俩来倾诉情感问题,她还是觉得这操作没法理解。
“先前你问我,有没有改写过去的办法……我还以为你只是偶尔有所感慨。”徐子容道,“来这一趟果然是正确的,冷枚,你要打起精神来。”
林霜倚正想附和徐子容所言,却又觉得有些古怪。徐子容不论说什么,她都想当然地顺着他的思路走。
徐子容在自己眼中固然是有万般的好,林霜倚深知自己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敬仰一个人时便会迷失方向,冷燮如此,自己又何尝不是?
一想到冷燮,林霜倚忽然惊醒过来,暗叫道,这不对啊!
冷枚与徐子容看来是颇有些交情了,可她却没理由将冷枚当做自己人。十四年前,射箭杀害冷燮的,不就是眼前这位冷大家长吗?
林霜倚倏然站了起来,一股寒意自脊背上蹿起,袭遍全身。
自己为什么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冷枚到底想做什么?
冷燮被强行带回源门,又离奇死亡,关心在意冷燮的人被赶出了源门,种种迹象皆表明,冷枚离源门宗主之位越来越近了。
“霜倚,怎么了?”徐子容关切道。
“啊……我先去洗个手。”林霜倚急中生智,找了个理由溜开了。
她快步走进洗手间,深吸了几口气,随后缓缓吐出,倚在墙上注视着头顶的吊灯,独自陷入了沉思。
冷枚恐怕没有料到,冷燮会把过去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告诉自己。不……或许他压根没有料到冷燮还活着……
徐师兄啊徐师兄,冷枚城府如此之深,你交友不善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