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伫立在路边一棵参天古树时,唐文宇道,“还有十分钟的路程就到了。”
尽管林霜倚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建造在山顶的崔巍建筑群出现在眼前时,她还是被所见的景象给惊到了。如此磅礴大气的建筑群,如苍龙盘踞于林间云雾之中,倘若登上山顶,没道理找不到源门。
林霜倚观察了片刻,未能解开疑惑。
徐子容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这一路走来,据我观察,青丘的植被分布有些门道,将军法中的石兵八阵用在此处,这倒是挺有意思的。”
一经提点,林霜倚顿时有种拨云见雾的感觉,她打量了一下四周茂盛的参天古树,不禁有些敬佩徐子容的智慧,感慨其深藏不露。
脚下的石阶愈发陡峭,眼前的建筑群却愈发显得气势威严。三人加快脚力,登上山顶,却见山门前围满了人。
“陈靖!你不能进去!今天宗主不见客!”
“你夏岩算什么东西!冷知行不来见我,那就让冷枚来见我!我一定要讨个说法!”
大理石阶前的男子各个身形彪悍,手里提着家伙,看起来不像是来吊唁的,倒更像是来踢馆的。
站在台阶上的年轻男子抬起眼,见到了唐文宇。
唐文宇躲闪不及,拉下脸来,沉声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哟?君山堂的人也来了?”人群中为首的中年男子望向唐文宇,冷笑着道,“现在各堂口人都来齐了吧?冷家不考虑给个说法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棺材都不见一副,怎么能说人没了呢?”
“陈靖!请你放尊重些!”唐文宇当即喝一声,面带愠色。
台阶上的年轻男子握了握拳,硬声道,“好吧,既然诸位堂主都来了,那就由我带大家进去,到了大家长面前,诸位自然会知晓真相。”
众人打量着夏岩,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走”,人群一拥而上,唐文宇脸上却露出了迟疑之色,犹豫不前。
林霜倚感到局势不妙,倒是徐子容率先护在了她的身前。
“唐先生,能否请你解释一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徐子容问道。
“说来话长。”唐文宇的面色严峻起来,“这个叫陈靖的闹事者是眉山堂主,和源门宗家有些矛盾。源门成立之初,有二十四堂,四十八坞,分布于各地,这些堂口大致分为两派,一派支持以冷知行为首的宗家,另一派支持冷枚,称呼他为大家长。据我所知,陈靖这人和源门有些过节,冷家一出事,他就来闹事,这举动也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眉山堂主陈靖……”林霜倚沉思片刻,只听徐子容道,“那唐先生您是……”
唐文宇反负着双手,跨上石阶,缓缓道,“我刚从父亲手中接管君山堂,君山堂实力不如其余各堂口,只能祈求夹缝中生存,要说支持哪一派,我并没有什么想法。我小时候居住在宗家,和冷燮、冷枚的交情都不错。更何况,按照冷燮的性子,只要冷枚发话,他一定会把这宗主座椅交给冷枚。”
源门果真如龙潭虎穴,林霜倚听着唐文宇的说辞,大致摸清了些门道。源门成立千年有余,门下弟子众多,诸子百家之中亦有一席之地,但这庞大的组织却不像战国时墨家那样一呼百应,源门内部帮派隔离,极不稳定。
这唐文宇自然是中间那一派的,其他堂主却不像是唐文宇这样的善茬。
正值思索间,林霜倚忽然发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唐净琉正用鹿一般警惕的眼睛打量着自己与徐子容,观察片刻后,她扭头看向了唐文宇。
“哥,你怎么会和他们在一起?”
“路上捡来的同伴。”唐文宇作高冷之色。
唐净琉二话不说,拉着唐文宇的手扭头便走,还不忘对林霜倚喊了声“跟上”。
原来这山门旁还有一条曲径通幽的岔路,林霜倚下意识地便抬脚跟了上去,走出十余步才想起身后的徐子容。
“这姑娘看起来有点儿眼熟。”徐子容笑道。
林霜倚讶然,“啊?你见过净琉?我正想给你介绍呢,这姑娘是冷燮的……呃……女……”
林霜倚话到嘴边,留了个心眼。刘灼那厮说的话到底靠不靠谱?唐净琉果真如他所说,是冷燮的女友吗?小姑娘的年纪看起来似乎比冷燮小了许多。以刘灼的情商,或许误会了这两人的关系,这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是我妹妹!”唐文宇当即厉声道,“冷燮在想什么呢?敢打净琉的主意?我不同意!”
林霜倚当场石化,她没想到看起来斯文理智的唐文宇居然会在此刻暴露本性。原来唐文宇提及冷燮时言辞之中的那股酸劲源自于此,原来这家伙是个重度妹控……
原来如此……
林霜倚感到茅塞顿开。
四人沿着小道远离了山门,唐净琉脚步轻快,显然是熟门熟路。走到一扇铁门前时,唐净琉忽然示意身后人止步,随后自己走到门边朝里张望了一番,遂打开铁门,示意众人进去。
“从这里走比较近,可以避开那些奇奇怪怪的人。”唐净琉道。
林霜倚跟着唐家兄妹二人一道沿着长廊往里走去,穿过一处铺满落叶的废弃庭院,下了台阶,迎面乃是一座假山石,合欢树下,倏然转出一人影。
唐净琉定睛瞧了一下,拧起眉道,“你怎么老是神出鬼没?”
“我只是刚好过来,是你做贼心虚。”冷枚反负着双手,冷着脸打量唐净琉身后的一群人。
在冷枚那目光审视之下,林霜倚倒真有种做贼心虚之感。她本以为冷枚会发出质问,然而冷枚却径直无视了旁人,推门进屋。
林霜倚等人跟着唐净琉一道进门,刚跨进屋,便是一丝幽冷的檀香扑鼻。屋内打扮得古色古香,林霜倚绕过屏风,见到了躺在床上的人影。
“冷燮!”林霜倚的心骤然跳到嗓子口,发出的声音也变了调。
她快步走到床边,双眉紧拧。冷燮全然没了生气,林霜倚恍然失神,一时间竟无法从悲痛中抽身。
徐子容细细端详了一番,又伸手探了探冷燮的鼻息,继而扭头看向冷枚,“冷大家长,虽说在这样的情况下发问有些不妥,但还是容我问一句,冷燮为何看起来面色如常?”
“今天凌晨源门守卫忽然来报,说在山门前发现冷燮,等我赶到时,他已经是这副模样了,没有呼吸脉搏。至于为何面色如常……我也不知道,我仍旧觉得他没有死,但一个人倘若停止了心跳,我实在无法相信他还活着……”
冷枚眼中流露出无奈之色,隐约可见一丝慌乱。冷枚竟也会露出这般神色,这倒让林霜倚有些愕然。她静立片刻,默然地抽身离开。
头顶阳光正烈,然而庭院内却因那棵亭亭如盖的合欢树庇护而显得有几分清凉。林霜倚驻足片刻,竟起了些冷意,一双手搭在了她的肩头。
林霜倚扭头看去,徐子容将一杯热茶递给她。
“谢谢师兄……我……”林霜倚忽然觉得有些难过。这一次她下定了决心,但却仍旧没能追上往者的脚步。
“未见到事情的全局,不必太悲观。”徐子容轻声道,“我虽然没什么异于常人的本事,生平所读的书倒是要比旁人多一点,人命不得少踟蹰……其实冷燮的命运早在十四年前就该结束了。”
林霜倚微怔了一下,正打算继续发问,徐子容却示意她无需多言。林霜倚略一思索,立刻意识到徐子容有所顾忌。
冷枚从屋内走了出来,“子容,你和林姑娘先去歇息,我还有些事要去前面堂上处理,待会儿我和你们一道吃饭。眼下没法好好招待你们,望见谅。”
徐子容点了下头,“客气了,你先去忙吧,我和霜倚就在这里等你。”
冷枚独自离开了庭院,林霜倚望着他的背影,脸上浮起疑惑之色,“你俩认识?”
“冷枚和陈教授是故交。”徐子容道,“前不久我去陈教授家拜访的时候,还见过冷枚。冷枚自打从美国留学归来之后,就经常去拜访陈教授,似乎是想探究某些事情。”
“和陈教授的研究有关吗?”
“是的……这也是我的研究课题。事实上这一回云阳山出土的简牍,隐约印证了陈教授的猜想,倘若四件神器皆有下落,那个古国可能也是存在的。”
“始皇帝时期,便有追求长生而寻访海上仙山的传说。长生之力历来是个诱人的谜题……我喜欢研究人文历史,但却不是很喜欢那些虚幻的东西,可能是因为我活在当下,眼界不及那些帝王吧。”
“因为我们都是平凡的人,所以才显得更真实。”徐子容笑道,“人类的寿命和这颗星球、这整个宇宙相较,渺小得微乎其微,但人类拥有其他生物所没有的思想,正因为知道生命的可贵,所以才更加珍惜生活中的每一分每一秒,珍爱身边的人。生而为人,是一件幸运的事。”
“是啊,只要大家都在身边,过得开心就好啦……”林霜倚感慨道。
徐子容注视着林霜倚的侧脸,眸中微光浮动,似是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他沉默着看向了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