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深山,云雾缭绕,满山苍郁之色。因前山道观众多,素来有仙山之称,传闻中有不少高人都在此修行得道。
林霜倚与徐子容向当地人要了一份手绘地图,在山脚下一家民宿下榻。
卫星导航图上显示青丘后山仍旧是一片未经开发的荒芜之地,平日里后山也也是人迹罕至。青丘后山有个武术世家修行地的传闻代代相传,然而却少有人亲自到过源门,见过源门弟子。即便如此,谈及源门冷家名号,当地人仍旧会情不自禁地流露出既向往又忌惮的复杂神色。
见林霜倚与徐子容对坐在餐桌前研究手绘地图,民宿老板端着茶壶凑了上来,给两人添了些茶水,笑眼道,“两位想去后山?最近几年去后山探险的小年轻倒还真不少,就是没几个能到源门的。”
林霜倚打趣道,“寻找源门都成探险项目了?”
“嗨!你不知道哇!可热门了!人家可是货真价实的武术世家!那可不比武侠小说里的什么昆仑武当来得刺激?”
林霜倚乐呵了一下,源门在这老板眼中仿佛成了世外仙境,而自己却有幸识得一位源门中人,虽然冷燮本人从不承认。
冷燮给她的感觉太平易近人了,她现在倒是十二分的相信,冷燮在这红尘里待的太久,确实不属于源门那种远离世俗的高冷之境。但她反倒更喜欢像冷燮这样活得真实有趣的人物,对源门亦没什么欣羡。
“陈老板你可别误导人家。”一直坐在沙发上不动声色的年轻男子忽然开口道。
林霜倚愣了一下,抬眼看去,对方蓄着长发,长相清秀,穿着件素月色水墨纹单衣。这人比她和徐子容早一天抵达,只身一人投宿,未带行李箱,看起来也并不像是游客,整日不见他出门。
“源门到底坐落在何处,这个千古谜题确实吸引人,但这种噱头顶多用来吸引些游客到后山去。源门相当排外,冷家人古怪又迂腐,我劝你俩还是打消去源门的念头。”
林霜倚半信半疑地瞥向徐子容,这会儿徐子容才将视线从地图上移开,开始打量那说话的年轻男子,未语先笑,倒是一贯的好脾气。
“这位小哥怎么称呼?”徐子容笑着道,“我叫徐子容,这位是我的师妹林霜倚,我俩是从龙宿大学来的,因为研究课题与传统武学相关,所以才想来源门拜访。”
林霜倚暗地里有些佩服徐子容这面不改色地说谎的本事,徐子容总是给人一种谦逊而和蔼的感觉,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假的也能变成真的,真的也能变成假的,林霜倚对此丝毫不疑。她差点就信了自己是来搞学术研究的!
“我叫唐文宇。”男子的语气有几分沉重,“你们现在要去拜访源门,倒是有点儿不凑巧。”
“这话从何说起?”徐子容面有疑色,感到不解。
“冷家少主离世,冷家人信奉道派,我是去度他的。”
“噢……原来是位道长。”林霜倚恍然大悟。
她原本以为这眉清目秀的年轻小哥是个搞艺术工作的,没想到竟是个道派人士。
三秒后,林霜倚突然惊觉,从椅子里跳了起来,“等会儿!你说谁去世了?”
“冷家那下落不明的少主,冷知行膝下独子。据说昨天晚上冷家人接到了消息,可惜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是具尸体了。”唐文宇解释道。
“还有这种事?”民宿老板惊诧不已,眼角涌起一丝惧意,“那冷家少主不是早就已经死了吗?这事在我们当地已经流传了十多年了,怎么就突然冒出一具尸体呢?他……他该不会是诈尸吧?”
林霜倚与徐子容面面相觑,皆感到愕然。
“那冷家少主叫什么名字?”徐子容问道。
民宿老板连连摇头,“不知道,从没听说过,关于他的事,我们当地人都很少谈起,这事说来比较邪门,源门确实有点儿古怪。”
林霜倚上下打量那老板,心道你十分钟前可不是这说辞。
她和徐子容抱有同样的疑惑,因此对徐子容问这话的用意了然。源门弟子众多,光是她认识的冷家人就不止一个,这所谓的冷家少主未必就是她所想的那位,毕竟她前不久刚见过活蹦乱跳的冷燮,这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到了锦城就倒下了呢?
“我听我们这里老一辈的人说……源门有什么邪术啊、诅咒啊之类的,那少主就是被下了降头,死的蹊跷。哎,都是些危言耸听的东西,你俩就当睡前故事听听吧。”
“睡前故事?”林霜倚的声音变换了好几个调,锦城人民都喜欢听如此硬核的睡前故事吗?
“你俩要是挑这个时候去源门,十有八九会被拒之门外。”唐文宇环抱着双手,慢慢悠悠地说道。
“那真是可惜了,眼下这个时机去拜访确实不太好。”徐子容看向林霜倚,眨了下眼,无奈笑道,“看来咱们还是白跑一趟。”
林霜倚也眨了眨眼,她忽然发现徐子容的睫毛长得逆天,竟有几分勾人,但理智很快点醒了她,徐子容显然是话里有话。
“啊……怎么会这样?我好不容易才来一趟,要是错过了这次机会,我的论文没法交代倒是小事,教授一心扑在这门学问研究上,在他退休之前没法完成心愿,岂不是让老人家一辈子抱憾……”林霜倚顺着徐子容的话头开始鬼扯。
唐文宇端起茶杯的动作迟疑了片刻,放下杯子道,“你俩远道而来,也不能白忙活一趟,要不明天一早和我一起上山吧,我小时候倒是上去过一趟,或许还记得路。要是冷家不见客,你俩再下山也不迟。”
林霜倚心存感激,唐文宇虽然看起来高冷范儿,说话时也总是一副端着架子的模样,心地倒是无比的善良。
“那就谢谢唐道长了!”林霜倚爽快应道,同时不忘向徐子容抛去眼色。
林霜倚从未想到,来锦城寻找冷燮,竟成了一件迫切而严峻的任务,她倒是希望自己能够及早见到冷燮,越快越好。
虽然冷燮看起来似乎早已经把生死之事放下了,但她林霜倚这么个俗人仍旧希望那个男人能够站在她面前,对她道一声“天色不早了,小姑娘家一个人在外头,我不放心。”
她早已下定决心,不再错失任何一人。
翌日清晨,林霜倚被生物钟催醒,在被窝里翻了个身。电子钟散发着幽蓝色光辉,窗外天色微亮,鸟鸣声此起彼伏。她竖起耳朵聆听着一阵阵若有若无的鹧鸪声,不稍片刻,门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虽说和徐子容一道出远门的机会千载难逢,原本在脑海中预演了无数遍的种种场景却尽数化作了浮沫,林霜倚自嘲怂包一个,天鹅肉送到自己面前却没有张嘴的勇气。
坐在餐桌前的徐子容向林霜倚道了声早安,这让林霜倚受宠若惊。
唐文宇环抱着双手倚在门边,打量着拎起大包小包准备出门的林霜倚,“你们这是情侣郊游吗?”
林霜倚施施然一笑,将行李尽数放回了卧室。
山间雾气浓厚,一行人披着朝露上山,越是深入山林,林霜倚越是觉得寒意料峭,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徐子容脱下外套,披在了林霜倚的肩上,“山上温度低,来时忘记咱们要上山这回事了,没提醒你带外套,是我思虑不周。”
“怪我怪我,想着锦城四季如春,没带御寒的衣服。”林霜倚笑着应道。
“可别冻感冒了……”
“阿嚏!”
唐文宇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徐子容霎时忘了要说什么。
“你俩真的是为了研究武学而来的?”唐文宇在不经意间问道。
“唐道长为什么会这么问?”徐子容反问道。
“唐道长……头一次有人这么称呼我。”唐文宇神色略有些尴尬,视线移向远处,“其实我不是道士。”
林霜倚颇感意外,转念一想,自己和徐子容其实也并非为了搞学问而来,大家彼此彼此,倒也算是有来有往,互相扯平,谈不上谁比谁更会装。
“其实我们是来找冷燮的……”
尽管唐文宇已经坦诚布公,林霜倚还是感到有些难以启齿,怕拆了徐子容的台,回答时也没了底气。
“现在前往源门的人,都抱着差不多的目的。”唐文宇表现得见怪不怪,“源门有诸多堂口,各个堂主都盼着这一天。少主一天下落不明,源门继任者一天无法明确,现在少主的死讯公布,意味着冷知行打算换接班人了。”
林霜倚有些吃惊,“你所说的少主,是指冷燮?”
“没错。”
林霜倚沉默了片刻,继而道,“我想你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打秋风的,也不是来站队表忠的。作为冷燮的朋友,我只是单纯地想见到他,我相信他还活着。”
唐文宇停下脚步扭过头来,目光意味深长,“你了解他吗?”
“算是吧。”林霜倚歪着头轻笑了一下,“如果有机会,我还想更多地了解他。”
“看来他过得还不算差,也交到了新的朋友,那倒是挺好的。”唐文宇仰起头眺望远处,嘴角浮起些许笑意。
那笑容似乎是发自真心的,林霜倚不禁有些动容。他原本以为唐文宇是为了确认源门下一任宗主而来,如今看来自己也误会了唐文宇。
在林霜倚看来,冷燮的人缘不会太差,唐文宇大约是他的朋友。
“你和冷燮关系不错?”林霜倚抱着一颗八卦的心问道。
唐文宇轻蹙了一下眉,冷笑了一声,“哼!那家伙从小就会折腾人,整日沾花惹草,惹是生非,我小时候没少被他戏耍,没打死他算我唐文宇仁慈。”
林霜倚错愕不已,她没想到冷家少主居然落得这么个负面评价,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冷燮究竟是怎么从惹事精变为如今这仪表堂堂的社会精英人士模样的?倘若见到冷燮,她定会忍不住想把话筒塞进冷燮的嘴里。
“所以……冷燮小时候其实挺熊的?”林霜倚哭笑不得。
“如果不是看在他天赋异禀的份上,冷知行绝无可能把他培养成继承人。”唐文宇道,“当年冷知行可是不顾源门上下所有人的反对,一意孤行,力保独子,谁知道后来发生了那件事……”
唐文宇忽然不做声了,林霜倚抬起头,顺着唐文宇的视线看去,见到了一块字迹模糊的石碑斜斜地躺倒在石板路旁,繁茂的灌木枝叶遮盖了大半片碑身,石碑上青苔密布,隐约可见的铭刻诉说着岁月的痕迹。
三人商议了一番,打算在这里休息片刻。
“青莲岗,我听说过这个名称。”徐子容席地而坐,从背包里翻出地图,细看了两眼道,“这是位于半山上的一个古镇。”
“这个古镇已经在十多年前的地震中毁了。”唐文宇垂下视线道,“以前我家就在那里。”
如今这山林中仍旧隐约可见一条通往深山腹地的小道,但似乎已荒废多年。林霜倚摸了摸石板路旁那辨不出年份的老树根,眼中浮起渺远之色。
众人休息了片刻,唐文宇站起身来扫视了一番,继而扭头道,“走吧,早点上山去,别耽搁了。”
林霜倚想见到冷燮的迫切心情亦丝毫未减退,遂点了点头跟上了唐文宇的脚步。
阳光穿透叶隙,林霜倚擦了擦额上的汗,徐子容将一瓶拧开的矿泉水递了过来。
“谢谢师兄,你太贴心啦。”林霜倚笑得眯起了眼,徐子容亦对她笑了笑。
唐文宇眨了眨眼,打量着花式虐狗的二人,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