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九点,没有星光,山上的环境似乎格外地暗。寒露沾衣,更觉凉意。
林霜倚小心翼翼地踩着台阶,好不容易摸上了山顶的凉亭。
她一心想见到冷燮,哪怕是一点点生机,她都希望自己能够抓取住。然而在即将抵达凉亭时,林霜倚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独自前来赴约,着实有些冒失了。
在经过徐子容的房间时,林霜倚在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徐子容正在伏案夜读。林霜倚不忍心叨扰,便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庭院。一路上不见守卫,源门弟子此时大多都聚集在前堂。
林霜倚一路走到山顶,出乎意料的,站在凉亭里的,是那个叫唐净琉的女孩。林霜倚眨了下眼,有些失落,又觉得还有一丝希望。
冷燮终究没有出现在她的眼前,来得是唐净琉,但这似乎还不算是最坏的下场,至少证明她的预见能力并没有失效。
“我等你很久了,是冷燮让我来的。”唐净琉的声音清冷而干净。
林霜倚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中展露笑意。唐净琉看起来像是不染世俗风尘的女孩,但那眼中的坚定与机警又很难让人忽视。唐净琉取出了那枚墨玉青鹰,递给林霜倚,目光仍旧显得空明而澄澈,且多了一份真挚。
“冷燮说,把它带给刘灼,刘灼自然有办法修复。”
“这是什么意思?”林霜倚感到不解。
“是冷燮自己制定的计划。就在你来的前一天晚上,夜深的时候,他来找我。”唐净琉道,“墨玉青鹰是一件具有生命的东西,它是冷燮的呼吸、是他的心跳,但现在青鹰沉睡了,冷燮亲手尘封了它。冷燮说,刘灼有办法解开,就像重新启动紫微星罗那样。”
林霜倚的眼中仍写着疑惑,唐净琉似是看出了端倪,继续解释道,“我只是转述了冷燮的话。他说,他把自己的性命寄托给刘灼和你了。”
林霜倚不禁哑然。冷燮这家伙,居然自说自话地把性命托付给了别人……
“等他醒了,我一定会教训他。得亏他比我大几岁,心智怎么能这么不成熟?”
林霜倚虽这么说着,心中却是窃喜,如释重负之感油然而生,不知怎么的,鼻子就开始酸涩起来了。
“他一直都很天真啊……”唐净琉坐在亭边,抬眼看向远方天际的微光,语气与神色都显得很渺茫,“对他来说,值得信任的人太少了,所以当他遇见你们的时候,就像是飞蛾看见了烛光那样。我从来没有见他像那样高兴过……自从离开锦城之后,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很少说话,也不爱笑……”
唐净琉是发自真心地替冷燮觉得高兴,自从交上朋友以后,冷燮的每一次细微的表情变化在她眼中都焕发出了生机。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冷燮都是独自一人,她希望见到冷燮从封闭的环境里走出来,走出那个他自己编织的茧。
“你必须尽快找到刘灼,要赶在源门的下一次行动之前。”
“我还有多少时间?”林霜倚抿了抿唇,感到有些不安。
“我会一直守着冷燮,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抢走他的。”唐净琉轻抚着栏杆,神色中带着坚定与隐忍,“我和我哥商量过后,决定今晚就带着冷燮离开源门,前往君山堂。如果刘灼能够唤醒墨玉青鹰,那么你们和冷燮还有见面的机会,如果失败,那就让他长眠在君山堂吧。”
林霜倚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不要让其他人知道,就算是和你一起来的那个同伴,也请你不要告诉他。”唐净琉道。
林霜倚飞速地思索了一下,她确实没法告诉徐子容,以师兄和冷枚的关系,他未必会理解自己的举动。
她有些感怀,心里没来由地酸涩了起来。她以为自己和徐子容走得愈发近了,但在这种关键时刻,她发现自己竟没法向徐子容发出同行的邀请。
林霜倚心想,自己和徐子容其实原本就不是一路的嘛……她只是偶尔会产生些错觉,觉得师兄也很照顾她、很在意她。但其实徐子容对刘灼也很好,对谁都很好……
她一直都在仰望着徐子容,想象着徐子容所在的那个高度能见到的风景。
林霜倚回到自己的卧室,给刘灼打了个电话,然而电话那头却无人接听。以她对刘灼的了解,往常这个时候刘灼应该刚结束训练,或是去紫篮球社的休息室和众人一道制定训练计划,或是去云中酒吧独自坐一会儿,然后回穆战家。
林霜倚将墨玉青鹰放到了灯下,透着光凝视了好一会儿,神情茫然无措……她忽然想起了那个总是在不经意间闯入她视线中的身影。
“来锦城吗?”林霜倚将消息发了出去,便躺在床上漫无目的地望着天花板。
提示音很快便响了起来,陆梵舟只回复了一个字,“来。”
“什么时候能……”
林霜倚消息还未发出去,陆梵舟又发来了一条消息,“明早就赶到。”
“和刘灼一起过来,有几件重要的事需要面谈。”林霜倚将消息发送了出去。
陆梵舟仿佛读透了她的心,林霜倚微微上扬嘴角,关闭了手机屏幕。
翌日清早,林霜倚被一阵阵鸟鸣声催醒。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陆梵舟最后发给他的消息:“下次遇到麻烦,记得提前叫我,兵贵神速。”
林霜倚咧了咧嘴角,这略带侵略性的语气……怎么看都更像是催城那家伙,陆梵舟一定又喝了假酒。
门外隐约传来交谈声,林霜倚辨认出那是徐子容的声音。她走到门边,发现说话的另一人是冷枚,顿时心下一惊。
“林姑娘,早。”冷枚点头道,“我让厨房准备了早点,马上就能送到你房里来。”
冷枚为何会如此淡然地出现在这里?难道唐净琉的计划没能实施么?
林霜倚正百思不得其解,一下子没回过神来,好半晌才点头应了一声。见徐子容注视着自己的表情有些古怪,她忙问道,“师兄要和我一起吃早饭吗?”
“我刚才已经和冷枚一起吃过了。”徐子容道,“见你这儿门关着,猜你还没起床,就没有喊你。”
林霜倚张了张口,欲言又止。见徐子容与冷枚关系如此密切,她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扭曲感。
“师兄……”林霜倚斟酌了一下说辞,“我想下山去散散心……”
“我也有此意。”徐子容笑道。
“我正好也要下山去处理些事务。”冷枚接道。
林霜倚愕然了好一阵,勉强笑道,“哈……哈哈?这么巧的吗?”
她只是想一个人静静,顺便把要紧的事给处理了。林霜倚捏了捏放置在上衣口袋里的墨玉青鹰,内心挥泪如雨,做贼心虚大约就是这么回事。
“林姑娘,我还有些事想与你商议,不如趁此机会一并说明了。”
“不不……这就不必了!”
林霜倚下山之心如离弦之箭,恨不得离冷枚越远越好,但碍于徐子容的面子,只好对冷枚笑了笑。
“那要不我们现在就去前堂商议?”冷枚看向林霜倚,语气里带着征询的意味。
林霜倚内心一颤,她可算是明白了,冷枚根本没有放自己一个人走的打算。她愣愣地看向徐子容,祈祷着徐子容能给他些帮助。
“冷枚这人说话的语气就是这样严肃,你别被他给吓到了。”徐子容笑着打了个圆场,继而道,“他就是想问问你,昨晚你一个人跑去山顶凉亭做什么?”
林霜倚以为自己听错了,待反应过来时,眼神不由得闪躲了一下。
完蛋了完蛋了……林霜倚心如死灰,危急时刻竟完全想不到任何搪塞的说辞。冷枚一定是看见了自己才会如此发问,这个该死的阴险仔居然还把徐师兄当枪使!
陆梵舟啊陆梵舟,你要是救驾来迟……
林霜倚愣了一下,脑袋里的某根弦仿佛突然崩裂了,大量的画面碎片开始涌入脑海。手执长矛的身影自她眼前跌落,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抓取那倒下的背影。
陆梵舟……
林霜倚的脸色忽然沉了下去,视线中溢满了混沌之色。
“子容!”危机感袭来之际,林霜倚本能地呼喊出了那个名字。
徐子容神色一滞,眼中像是有雾色散开,上前扶住了林霜倚的肩膀,“霜倚,怎么了?不舒服吗?”
更多的画面开始闪现,仿佛有无数记忆碎片被强行塞进了自己的脑海里。林霜倚茫然地“注视”着眼前掠过的一幕幕场景,额上冷汗密布。
她至少看见了上百种死亡画面,陆梵舟一次又一次地倒在了她的面前。
“霜倚,我扶你回屋里去休息。”
徐子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起来竟是分外渺远。林霜倚茫然地朝前走着,陆梵舟的身影却迟迟未能消散。
这一回的预见画面不同以往,那些杂乱无章的预示远远超过了林霜倚的大脑负荷。林霜倚扶着额倒在床上,恐惧感自心底开始蔓延。
一只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脸颊,“没事的,霜倚,没事……有师兄在。”
徐子容的声音里满是柔意,林霜倚扭头看向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徐子容的脸逐渐与另一张预见景象中所见的脸重叠起来。
“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