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毅默然无语，正要打开门走出去，刘灼一把将他拽了回来。
“再等一会儿，等雾散了。”
“你好像很有经验？”
刘灼一脸不以为然，“我觉得你今天话特别多。”
项毅立马沉下脸来，冷冷地瞥了刘灼一眼。刘灼轻啧一身，摸了一下脑门，觉得自己简直自找麻烦，他和项毅平日里本就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眼下危急时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患难与共总比后院起火来得强。
“你有没有听说过汉高祖醉斩白蛇的故事？”刘灼故作正经之色，“据说刘邦是赤龙化身，那把斩蛇的剑就是赤霄。当然，这一些都只是传说，赤霄剑……它是没有真品的。”
刘灼咬了咬牙，觉得这套说辞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算了算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天下之大，一切皆有可能。”
项毅木然地看着自言自语的刘灼。
雾气悄然四散，刘灼与项毅互看一眼，推门往外走去。
展馆内一片狼藉，玻璃碎了一地，所有的展品都不见踪迹。赤霄剑在半空中无声游走，剑身锈迹尽数退去，散发出灼眼的红光，锋芒尽显。
刘灼观察了片刻，缓缓抬起手，那把剑便落到了他的手中。
项毅想了想，对于眼前所见的景象，好像没有哪种语言可以描述出他内心那种极度的震撼，以及一丝丝的不切实际感。
周围亮起的灯光将他拉回了现实，项毅扭头看去，博物馆内人来人往，所有展品都完好无损地呈现于展览台上。
刚才的一切……竟然还是幻觉，然而身边站了个大活人，这却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项毅！”景皓然朝着他挥了挥手，一路小跑过来，“找你半天了，你怎么……哟，刘灼小师弟也在啊？”
刘灼心底升起一股厌烦感，蹙眉道，“你能不能去掉那个‘小’字？”
“走吧。”景皓然勾起项毅的肩膀，笑着道，“我带你去见识一下越王勾践剑和吴王夫差矛。”
刘灼静立在原地，目送着二人离去，片刻后，他摊开手掌，端详起了那枚赤色玉石。
博物馆内的工作一直持续到中午，刘灼找了个空闲时间，将馆内发生的异象与冷燮说了，电话那头的冷燮当即要求见上一面。
刘灼只得打消了回家睡觉的念头，前往冷燮所说的咖啡馆。
“你有没有事？”
两人一见面，冷燮便劈头盖脸地问道。
“我能有什么事？”刘灼坐了下来，端起冷燮为自己点好的咖啡喝了一口，脸上的表情起了些变化，“好难喝的咖啡。”
“不是吧……这是我们店里卖的最好的一种口味。”
刘灼咳了两声，仔细打量了一眼冷燮的衣着打扮，“你在这里打工？”
“有什么问题吗？我可没有你那种财力。”冷燮不以为然。
刘灼憋着笑摇了摇头，“我酒吧里缺一个调酒师，你有没有兴趣？我可以找人教你。”
“不用了，我觉得就这里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的生存技能，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这么过来的。”冷燮想了一下，又道，“我比较担心的是你说的那把剑，赤霄剑。”
冷燮摊开手掌，递上那枚赤色玉石。
冷燮拿起来细看了两眼，“看起来和墨玉青鹰属于同类物品，话说你真的没事吗？”
“你到底希望我有什么事啊？”刘灼的语气里满是无奈，他有点儿崩溃。
冷燮咧了下嘴，摇了摇头，“没事就好……”
荧惑的光环可真不是盖的，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冷燮有点儿黯然伤神。
“惑心，你千万别把这块石头弄丢了，一定要随身携带。”冷燮站起身来，郑重道，“这很重要，请务必记得我说的话。我先去忙了，你可以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很快就下班了。”
刘灼带着满腹疑惑，目送冷燮走远，片刻后，他收回视线，目光落到了不远处角落里某个女孩的身上。
那女孩端坐在角落里，看起来像是在出神地望着冷燮的背影。
刘灼忽然想起来，冷燮是有女朋友的……他不由自主地咧了咧嘴角，那女孩恰好将视线移到了他的身上，刘灼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那双眼睛让他想起了林间的兽，即便是温顺乖巧的眼神，也像是充满了野性的味道。
冷燮从工作间出来的时候，女孩已经不见了踪影，刘灼却仍旧在窗边坐着。
“你在等我？”
“你女朋友让我给你带话，说晚上想约你看一场电影。”
冷燮怔了一下，随即笑道，“别逗了，她没有这种兴趣爱好。”
“那个女孩真的是你女朋友？”
“哪个？”
“坐在窗边最里面的那个座位上，穿白色裙子的那个。”
“哦……算是吧，她每天都会来的。”冷燮一面说着，一面整理衣领，将胸针摘下来放进了口袋里。
“什么叫算是吧？这你都不确定吗？”
“说来话长，走吧，我请你吃饭，路上聊。”冷燮道。
“还是让我请你吧。”刘灼站起身道。
冷燮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道，“你只管听我的就是了。”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冷燮都以为自己不会在遇到唐净琉了……
直到那个夜晚，急促的敲击声将他从睡梦中催醒。他租住在18楼，而敲击声是从窗边传来的。意识还未完全清醒的冷燮还没完全弄明白十八楼的窗户上为何会出现人影，迷迷糊糊地下了床，打开窗户。
女孩的身影像是纸鹞一般，倏然跌进了他的怀抱。
冷燮的脑袋完全空了，在脊背触及地板的那一刹，他忽然暗松了一口气——幸好今天是穿了衣服睡的。
没有风，没有月，静谧的夜色中只剩下极浅的呼吸声。冷燮在内心剧烈挣扎了半晌，最终伸手搂过女孩的腰，将她抱起来，放在了自己的床上，动作极为轻柔。
他看了看女孩胸前的伤口，那道触目惊心的血口已经结痂了，女孩面色苍白，显然是失血过多，冷燮实在想不到她究竟是如何找到自己的。
他已经有十多年没有见到唐净琉了，但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张脸。唐净琉的脸上永远不会有太多表情，睡着的时候似乎很安静，让人很难把这个身影与干练狠厉的影武者联系起来。
源门影武者，一个根本不被外人知晓的团体，甚至连源门弟子都难以察觉到的存在。
冷燮坐在窗边，注视着床上的女孩，眼中浮起无限柔情，无声地笑了笑。
冷燮放下酒杯，对刘灼道，“影武者是日本战国时期的一种说法，很多战国大名都会培养这种替身，在关键时刻由这些替身代替自己赴死。我们源门的影武者与战国影武者有所不同，他们是一支听令于源门宗主的独立队伍，你可以把他们理解为……武侠小说中的密探这样的存在。”
刘灼点了下头，随意地把玩着杯盏。
“在我还小的时候，和她有一个约定。”冷燮道，“当我再次见到她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确信她是来赴约的。”
“什么约定？”刘灼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冷燮应道，“她是我的影武者，不论源门由谁当家，她都只听我的。”
刘灼挑了下眉，发出了一声轻啧。
“其实我小时候挺有异性缘的。”冷燮回忆了一番，又道，“现在也不缺……”
刘灼轻笑一声，“唐净琉对你来说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我小时候救过她的性命，在她快要死在山里的时候，是我发现了她，把她带回了源门。”冷燮的目光有些渺远，敛起了嘴角的笑意，“我总觉得我做错了，其实我并不想看见她变成今天这样。人的想法总是会发生改变的，以前我没有料到自己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以为让她做我的影武者是一件很轻松平常的事。”
刘灼忍不住暗暗感慨，冷燮这二十多年的人生跌宕起伏，一个“险”字几乎可以囊括小半生，他简直忍不住要在冷燮脑门上写个“惨”字。
冷燮在不知不觉间喝了好几杯酒，刘灼并不知道冷燮的酒量如何，他本以为冷燮对于自己的酒量拿捏得准，直到冷燮趴在桌上睡了过去，他才发现自己想错了，冷燮这厮居然把自己给灌醉了。
刘灼扶着冷燮站在夜色下，等着人来接。他并不知道冷燮家住何处，便打算把冷燮送往林霜倚家，反正那地方够大，住下三四个人不成问题，他先前去林霜倚家吃饭时已经摸了个透。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刘灼摸索了半天，发现是冷燮的手机在震动。
来电显示是唐净琉。刘灼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听得电话那头的女声道，“冷燮，你现在在哪里？你听我说，快点离开龙宿市！”
刘灼愣了一下，应道，“你找冷燮吗？他喝醉了，我是他朋友。”
“刘灼？”
“噢，你认得我。”刘灼扬了扬眉，“我会帮你把话转告给冷燮的。”
“来不及了，刘灼，请你带冷燮离开，源门影武者已经出动了。”
刘灼正想发问，唐净琉已经挂断了电话，他有些茫然地放下了手机。
眼前所见的风景似乎发生了些许变化，刘灼自诩直觉敏锐，总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危机。
“喂，冷燮，你醒醒。”刘灼拍了拍冷燮的脊背。
他并不了解所谓的影武者究竟有何手段，先前冷枚那专横的措辞和不讲道理的手段让他对源门产生了极坏的印象，但与此同时，刘灼对源门也颇有些忌惮。
这是一个传承千年的神秘组织，刘灼深知随便哪一个源门弟子都能甩天狗那路货色十几条街，他知道在面对强敌时，自己的经验远不如冷燮，他这会儿倒希望冷燮没有请自己吃这顿饭，他更希望冷燮没有喝醉。
刘灼掏出手机，拨通了林霜倚的电话，并在内心祈祷林霜倚赶紧接起电话。
“喂？”
“林霜倚……”
刘灼忽然感觉到一股生猛无比的力道将自己掀飞了出去，他眼睁睁地看着手机摔到了一遍。在落地之前，刘灼拔出赤霄剑，翻滚到了路边，与此同时，猩红色光晕在他身周展开防御之阵。
刘灼紧盯着地面上升起的黑雾，不由得后撤了几步。他忽然感觉到脚踝处一凉，低头瞧去，一只枯槁苍白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刘灼瞳孔骤缩，当即挥剑斩开那鬼手，不料脊背处又是一阵凉意袭来。他正要闪身躲开，忽然发现自己的腿竟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般无法动弹。
“冷燮！冷燮你快告诉我这是什么鬼！”
冷燮扶着路边的树干吐了起来，完全没有理会刘灼的怒吼。
黑雾已经漫到了膝盖处，刘灼动弹不得，更多的鬼手从幽暗处探出，拉扯着他往下坠去。
刘灼忽然意识到，并不是黑雾在上浮，而是自己在下沉。